王玫与崔简你一句我一句,说的虽是不同的事,却让听者觉得温馨之极。崔渊禁不住勾起嘴角:“都依你们罢。忙了这么些天,也很该休息几日了。”方才那一刹那,已经鲜明地留存在了他的记忆中。他的灵感正在涌动,线条、色泽从纷乱迅速地理顺成为画面——正是一幅让他恨不得能立刻举笔画出来的温馨图景。
卢承庆此人素来是雷厉风行的xing子,贡举结束之后,便忙起了判卷之事。无论明经科、进士科或是律科等,他都是一挥笔,就痛痛快快地黜落了好些人,完全没有兴趣验看其中是否有贵人相托者。递纸条、送贿赂、写帖子、叙出身名望,于他而言几乎没有任何用处。身为圣人亲自拔擢的考功员外郎,又是正二品爵位的范阳郡公,五姓中范阳卢氏最出色房支的族长,他当然拥有这般无畏无惧的底气。
至于那些好卷子,他也会及时命人抄录下来,加上自己的点评,以备感兴趣者随时查看参考。往常这些令考功员外郎无不叫苦不迭、头疼不已的差使,他却是做得得心应手,每日走路时都仿佛脚下生风。尚书省六部尚书与左右仆she见了都甚觉好奇,于是便在处理公务之余,调了那些好卷子来看,对答卷与评语都激赏不已。房相又在圣人面前提了,圣人还记得崔渊考省试之事呢,也十分感兴趣。此事便让卢承庆与崔渊不知不觉都出了一回风头。
且不提此次贡举之事在朝堂中引起了众臣的津津乐道,另一群人也正热qíng高涨地在新建成的印刷工坊中忙碌着。名家真迹摹本的楷书分册已经开始印刷了,因先前行书分册甫出来便售卖一空,他们便在印了八千册楷书摹本的同时,加印了五千册行书摹本。
售卖摹本的书肆位于东市的角落,是晋王李治向圣人与长孙皇后“募捐”而建成的,只售名家法帖、画作的摹本,同时高价收购名家真迹。因众人皆知此书肆来历不凡,倒也不敢轻易糊弄。更有些苦于送礼无门的,恨不得将家当都掏出来,以讨得晋王欢心。于是,迄今为止,晋王的收获很是不少,连圣人都多了好些收藏。
此刻,晋王李治、崔渊、崔渲等人正从成堆的经折装册子中抽出一二,查看印刷是否有所疏漏。他们从头仔细验看到尾,均未出现错污,于是松了口气。
崔渊将装着几册摹本的檀木盒子递给李治:“烦劳大王献给圣人。”
“上回行书分册献上去,阿爷便爱不释手。这一回,他必定只有更喜爱的。”李治笑道。众人也都跟着笑起来,他们辛辛苦苦这么久,虽不能说只为了这一刻,但得到圣人的肯定,自是比什么都重要。
“诸位这些时日实在是辛苦了。”李治又道,“尤其是子竟,连省试之前也不得空闲读书,万幸没有耽误你。不然,若教今岁贡举少了一位甲第状头,我还不知如何向阿爷jiāo代呢。”他笑容晏晏,随口打趣两句,尤其显得亲近。
崔渲讶然:“这才过了多少天?数千份卷子便已经评完了?范阳郡公果真是令人佩服!”
“旁人且不说,子竟的卷子,卢郡公当天就评完了。如今在三省六部都传遍了,我也跟着阿爷看了一遍。”李治道,“子竟果然身负大才,卢郡公的点评也jīng妙得很。任是谁看了,都挑不出错漏来。阿爷还说,今岁若只取子竟一人,恐怕也足够了。”他这般说着,心里突然也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既自得于这般人物不投太子门下,亦不投魏王门下,却只与他意气相投、矢志效忠。又不免有些担心,若崔渊当真入了仕途,他一时很难给他什么助力,他到时候或许会改投门户。不过,眼下qíng势复杂,两位兄长相争越发激烈,说不得便有他的机遇呢?
“大王谬赞了。”崔渊微微一笑,仍然一如往常,“自从去年下场县试以来,我便从未想过今岁状头会旁落。而且,较之省试,我眼下对摹本之事也确实更有兴趣。”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完全无愧于狂士的名声,李治与崔渲不由得都笑了起来。而其他文士或羡慕或佩服,也没有旁的心思,只上前齐声庆贺,又道省试张榜之日一定须得宴请众人一同庆祝。崔渊自是答应了:好酒好ròu都必不会少,也教大家都尝尝他酿酒炙ròu的手艺。
☆、第一百八十八章弹冠相庆
名家真迹摹本楷书分册的售卖之日,就定在明经科省试张榜的头一天。
在书肆一侧早早便张贴出来的“广而告之”榜文下,文人士子们已经排起了长队。他们或仔细看那“广而告之”的内容,或热烈地议论分册里头都会有什么真迹,或临时向好友借些钱财打算多买几册。
先前行书分册发售时,许多人都有些犹豫。盖因摹本一册便须得五千钱,作价并不低的缘故。不过,当行书分册在文人士子当中流传开之后,这些人便捶胸顿足、懊悔之极——这般风骨肖似的名家真迹摹本,便是拿成百上千金去换也值得。有那喝酒吃ròu的钱,倒不如买上一册,说不得还能供在家中当作传家宝呢!于是乎,楷书分册甫传出售卖的消息,闻风而动者便不知凡几。
离书肆不远处的街头,正是风雅茶肆。此时二楼的几间茶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其中两间皆是窗口大开。左边一间,崔简、王旼和崔希都趴在窗头,远远看着书肆前乌压压的数百人。
“比上一回人多,好像还有不少人正往这里赶。”这是替自家阿爷感到骄傲的崔简。
“祖父说了,早就备好了五十贯,一口气买十册!”这是家有女婿脑残粉的王旼。
“我们家恐怕十册还不够分。听阿兄们说,他们凑足了钱买二十册。不光咱们自家人都人手一册,还可拿去国子学送友人。”这是期待得已经小脸通红的崔希。
正在听璃娘禀报西市新茶肆筹备qíng况的王玫闻言微微一笑:“恐怕印了八千册仍不够罢。光是咱们自家亲戚,便是买了上百册都觉得不足呢。”据她所知,就连郑夫人与真定长公主都早就打算买上几十册,说是到时候留给下一辈的小娘子、小郎君们习字用。崔家如此,其他高门世家自然也不会错过。说不得还须得出限购令,先满足外地举子们的购买需求再说,或者临时再加印。毕竟这些人在长安城待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总不能让他们双手空空、失望而归罢。
“什么时候,若咱们家的茶也能引起这般轰动便好了。”崔蕙娘不由得道。
王玫笑道:“已经很不错了。自从外地的举子们入京,茶肆的生意便好了不少。蕙娘,你仔细看看这账上的流水。若是茶楼建起来,文人雅士们也有了聚会的好去处,想必茶肆的生意便会更好。我还想着,是不是再买个三进的宅院,专门用作开文会。”茶楼走的是中低端路线,而私宅面向的是高端市场。前者只提供茶水、抹茶点心及菜肴饭食,后者则提供烹茶、煮茶的场地,友人小酌的美酒佳肴,大文会所需的宴席等——当然,恕不提供家伎之类的服务。
“我的嫁妆中倒是有座宅子,但毕竟不太合适……我想在曲江池附近几个里坊中再购一座新宅。”曲江池附近向来是人流来往的胜地,士子们也很喜欢在附近吟诗作赋、互相唱和。若有个举行文会的好去处,相信那些出身尚可的文人也不会吝啬,省得他们只能去寺观或者自家宅邸,吃食、景致都无法选择。
璃娘听了,心中立即盘算起来,笑意越发浓了:“还是娘子的主意多,此事十分可行。尽管jiāo给奴便是了,过几日保管寻个好宅子来。只可惜,也不知赶不赶得上郎君得状头之后的风光。不然,只消让郎君去茶楼、私宅与友人聚几回,名气就传出去了。”
“手脚尽量快些,赶在曲江芙蓉宴前后也是好的。”王玫便道,“今岁省试考得迟,曲江宴须得三月中下旬呢。”若是能有个合适的宅邸,只需将里头布局改动一二便可了,其实比茶楼还不费功夫。
崔蕙娘眨眨眼:“叔母,咱们能不能再建个小娘子们玩乐的宅邸?以前只能去彼此家中做客,时刻都须得顾及着长辈,说话顽耍游戏都很是拘谨。若有个陌生而又可信的去处,大家也都能松快一些。”
王玫十分赞许,心里更是惊喜,不禁含笑颔首:“蕙娘的想法很是不错。璃娘一并再找一找,能远眺曲江池美景者最佳。不过,这宅邸可不能轻易开张,还须得再仔细想一想都做些什么营生才能盈余。既然是蕙娘灵机一动,不如便jiāo给你继续完善如何?往后经营也都归你管着。”侄女突然开了窍,往后大概便能生活无忧了。既有博陵崔氏培养出的大家风度与政治嗅觉,又jīng通经济庶务,足以支撑一个家族。假以时日积累了经验,作为冢妇亦是绰绰有余。
“好。”崔蕙娘脆生生地应了,又拉着崔芝娘一同商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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