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癸卯年的十几个进士里,数崔泳最为年少,崔渊其次。其余人都至少三四十岁了,便是想当探花郎恐怕也是不成的。崔泳与崔渊自是领了差使,出了芙蓉园,“探花”去了。
他们二人催马而出时,曲江池畔已经汇聚了一群群前来围观探花郎的妇人、小娘子们。眼见着两位探花郎都年轻俊美,她们顿时都喜坏了。娇笑的,评头论足的,掷花果的,投香帕的,险些将两人都围堵住了。
还有胆子更大些的,喊道:“探花郎可曾婚配?奴愿为探花郎红袖添香!!”
“奴家中养了名品牡丹,探花郎可yù一探?若是瞧中了,牡丹尽管摘去便是!!”
崔渊只面无表qíng地策马前行,花果香帕砸在身上视如不见;崔泳却面皮薄,听了这些直白的话脸都红透了。终于出了曲江,路边的围观群众却仍旧不少,两人分道扬镳,总算减少了些许压力。
且不说崔泳只敢去寺观中探花,崔渊却拨马进了青龙坊。他身后那群围观者知道他就是传闻中的甲第状头,更是紧跟着不放。他只得将马jiāo给部曲,自己悄悄去了青光观。王玫与崔简今日拜访青光观,yù请观主诊脉。他挂念着爱妻的身子,便忍不住过来问一问。至于探花的差使,他本便没放在心上。青光观里也有牡丹芍药之类的时令花,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摘几朵也足够应付了。
“阿爷?!”正在碑亭前看碑文的崔简发现了他,自是惊讶之极,“阿爷不是刚去了芙蓉园?才刚过午时不久呢,进士宴已经结束了么?”
“我得了探花的差使,正好来瞧一瞧。”崔渊道,“九娘的身子如何?可换了药方?”
崔简眨了眨眼:“姑曾祖母正在问诊。丹娘、青娘说我不适合听,便让我待会儿再过去。”
崔渊牵着他往里头走:“不过是问一问病状,眼下大概已经结束了。走罢,咱们去瞧瞧。”
此时,第三进的静室当中,丹娘与青娘都忍不住喜极而泣。在她们的呜咽声里,王玫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小腹,双目微红:“……真的么?儿真的已经……已经……”她自从来到这个世上之后,便接二连三地听到噩耗,早便对拥有自己的孩子失去了希望。却原来,他竟然悄无声息地来了?她竟然还能拥有血脉?拥有流着崔渊与她的血液的孩子?
“傻孩子。”观主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腕,“脉如浮珠,我怎么可能诊错?已经快两个月了,你这做阿娘的居然浑然不觉?若不是子竟劝你过来诊脉,换一个药方,恐怕你还当自己最近只是chūn困罢。”
王玫拭去眼泪:“儿的月事一向不准,所以真没想到……”自从伤了身子之后,她的月事就从未准过。虽说已经调养了将近两年,但腹痛宫寒的症状减轻了,月事的日子却仍然不定。因而,两个月不曾来月事,她与丹娘、青娘也没有放在心上。
“呜呜,娘子总算是苦尽甘来了!”青娘抹着眼泪哭道。
“可不是么?这些年娘子真是受尽了苦……”丹娘也忍不住流泪,“幸而有道祖保佑。”
崔渊父子俩正好来到门外,听得里头的哭声,神色都猛然大变。
崔渊心神不定,一时间浮想联翩,脸色铁青:若是连姑祖母都治不好的病,只能去请药王出山了。幸而曾与药王结了善缘,应该很容易便能找着他。都是他的错,只顾着那些个阳谋yīn谋,竟然没有早些催着九娘看诊!!什么事能比九娘更重要?!哪怕是太子或魏王登位,与他也没有任何gān系!
崔简更是难掩焦急之色,猛地推开门,看准了王玫便扑过去,大哭道:“母亲!母亲!别离开我!别生病!别丢下我!!”
他的动作虽然突然,但用的气力并不大,像是唯恐扑坏了她一般。王玫将他揽入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抚,青娘和丹娘则倒吸了一口冷气。待听清楚小家伙哭着说什么,两人又不禁啼笑皆非。
崔渊也走近前,凝着脸对观主道:“姑祖母,九娘到底得了什么病?若是连姑祖母都没有法子,我便带着九娘去请药王出手……”
王玫哭笑不得,唤道:“四郎,我并未生病……”
崔渊瞧了她一眼,视线在她仍然微红的双眼处略停了停:“九娘,莫要担心。不管你生了什么病,我都会陪着你去寻医问诊。其他事,放下也罢——早就该放下了。任何事都不如你和阿实重要。”
他自顾自地说完话,又追问观主。许是从未见过他如此大失冷静的模样,观主勾起嘴角:“九娘的病,我确实治不了。便是药王,或许也未必能治得了。”
崔渊拧起眉:“姑祖母……”他刚想再问大唐上下还有什么名医,崔简哭得更厉害了。王玫也顾不得小家伙还在怀里,喊道:“我真的没有生病!是有孕了!”
崔渊和崔简浑身一僵——父子俩顿时都傻愣在当场。
在两双近乎呆滞的眼睛的注视下,王玫不得不再度qiáng调:“已经快两个月了……”
“有孕?”崔渊本能地重复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目光猛地亮了起来,喜得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又要做阿爷了?”
“我有妹妹了!!”崔简立刻从王玫怀里蹿了出来,蹲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的腹部:“母亲,我方才没有吓住妹妹吧?”
“放心罢,妹妹好着呢。”王玫笑起来。
观主、青娘、丹娘也忍俊不禁,皆笑出了声。青娘更是笑得前俯后仰,显然从未见过郎君和小郎君这般呆傻的模样。王玫听她们笑得畅快,再看崔渊一付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神态,不由得弯起了眉眼:“四郎,快过来。”
崔渊有些迟疑地走到她身边,大手忽然被她拉着贴向她的腹部:“咱们家的小娘子,再过些日子,就要出世了。”手下一片温暖,仿佛隔着衣衫与肚腹,温柔地触到了里头的小家伙。崔渊的心里突然一片柔软:是的,这一定就是他们家的小娘子。
父子俩咧嘴笑得格外傻,王玫忍不住又问:“姑祖母,儿一直饮药,于孩子可有什么妨碍?可需饮些保胎之药?或者,近期饮食需要注意些什么?”毕竟她的身子尚未调养到最佳的状态,她希望能够做些什么,让孩子健康地出世。
“你和孩子如今都很不错,脉息十分有力,不需饮药,吃食上注意些就是了。”观主道,“你对养生也颇有心得,开个食单与我瞧瞧。每个月都过来一回,我再替你诊脉。而且,这个孩子生下来后,你好好地坐月子,身子骨便能彻底调养过来了。”
“多谢姑祖母。”
“我也不留你了,赶紧些家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阿郑、贵主,让她们也高兴高兴。”
一家三口遂起身告辞。出了青光观,临上马车时,王玫又吩咐青娘去宣平坊一趟,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爷娘与阿嫂。青娘欢欢喜喜地领命去了,丹娘过来扶她,崔渊与崔简却一左一右围过来,抢了她的差使。
待马车驶出青龙坊,王玫透过车帘望见曲江池附近拥挤的人cháo,这才想了起来——“芙蓉园进士宴尚未结束罢?你怎么出来了?”
崔简赶紧答道:“阿爷得了探花的差使呢!”
“原来是探花郎。”王玫似笑非笑地瞥了崔渊一眼,“既然接了差使,还不赶紧去寻几朵花?可别教旁人空等了。”
崔渊早已经将探花之事忘得一gān二净,抬首看了看天色:“时候还早着呢。到时候去你养花的宅子里,摘一篮牡丹、芍药与他们就是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家四口团聚,旁的什么事暂且放一边罢!
于是乎,芙蓉园进士楼上的新进士们等到几乎夕阳西下,才将姗姗来迟的另一位探花郎等了回来。虽说他摘了一篮子新鲜芍药、牡丹,但众人已经没有时间对着花吟诗作赋了,只能各挑了一朵簪在幞头边,便依依不舍地散去——不,或许依依不舍的只有他们,崔大状头向他们告辞之后,就很gān脆利落地御马家去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喜气盈门
却说崔渊迫不及待地赶回家中,便匆匆去内堂向郑夫人、真定长公主问安。两位长辈正命侍婢将压箱底的头面取出来,挑挑拣拣。见他来了,郑夫人难掩喜色:“你过来瞧瞧九娘会喜欢什么样的头面,也好给她挑几套cha戴。”
崔渊只瞥了一眼,便道:“只要是阿娘和叔母给的,九娘都喜欢。”他此话并不假,王玫素来对jīng致的头面首饰不感兴趣,恐怕得了什么都觉得欢喜。更何况,这些都是两位长辈压箱底的好物件,且不说用料极为上乘,便是jīng致生动也胜过寻常饰物几分,随便拿一件都是极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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