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吏部关试结果出来之前,我们都一无所知。”崔澄辩解道。
崔滔也道:“阿爷这话就不对了。子竟瞒我们也瞒得很紧!原以为他考了状头就安安生生待在长安了,想不到他天生就是待不住!”
早已经察觉端倪的王方翼默默不语,崔泓、崔沛两兄弟则附和几句,皆是说崔渊自作主张。崔渊瞥了他们一眼,慢条斯理道:“若我不求外放,你们恐怕按也要将我按在校书郎之职上。我不想成为京官,阿爷和叔父可不是惋惜得很?”
崔敛噎了噎,不得不承认:“你堂堂甲第状头,去往两千余里之外的建州望县当县令,还不许我们惋惜不成?虽说县令听起来比县丞、县尉好些,但要做出政绩又谈何容易?你初入官场,尚无处理政务的经验,便主政一方之地,所遇到的艰难险阻不知有多少。”
“叔父尽管安心,我心中自有盘算。”崔渊回道,“自从打定主意去建州之后,我便将建州相关的奏折文卷都看过了。且昔年我也曾去过那里,并无不适应之处。”
“说来,向太子殿下告别了?”
“昨日去了一趟东宫,殿下劝不过我,便只让我多给他临摹些法帖——摹本之事尚未结束,还须得再磨些年头。除了摹本,十三经也须得雕版印刷,事qíng可很是不少。八郎、十二郎都不能错过才是。”
“子竟阿兄放心罢。”
这厢崔渊正徐徐议论着,另一厢王玫也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围了起来。
郑夫人双眉微蹙地望着她的腹部,摇首道:“你如今有身孕,留在京中总比去那蛮荒之地好些。虽说与四郎分离几年,但也好过一路颠簸。”
“可不是么?”李氏接道,神色间尽是担忧,“在京中多安稳,你却偏偏想着往外走。那些蛮荒之地连流放之人都不愿意去,阿娘怎么舍得你留在那种地方生孩儿?”她越想越是难受,低声道:“不成,绝不能让你跟着去!子竟去也就罢了,你和阿实都必须留下来!”
“阿娘……”王玫无奈地唤着,安抚道,“姑祖母与我把脉,说胎息十分稳健,远行亦是无妨。而且,有两位游历的师姐跟着同去,阿家和叔母又遣了擅长产育之事的医女和傅母与我,定是无碍。”此去两千余里,她当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今医药齐备,便是在长安也不过是多了观主看护而已,定然是无碍的。
“罢了。”真定长公主发话道,“子竟和九娘都不是孩儿了,由得他们去罢。两人若当真分离几年,又如何能舍得?”她拍了拍王玫的手:“只是,你们写信须得勤快些。若有什么事,也别只顾着自己扛,还有我们这些长辈在呢。”
“儿省得。”王玫答道。
小郑氏、清平郡主又带着崔蕙娘、崔英娘、崔芝娘,崔氏带着晗娘、昐娘过来说笑,王十七娘与卢十一娘也言笑晏晏地岔开话,有些沉郁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李十三娘刚生下次女,正在坐月子,倒是并未前来。
不远处的柳树下,崔简也在和小伙伴们告别。几个小家伙似模似样地折了柳枝送他,每个人的眼圈都红红的。崔简道:“你们可别都将我忘了,过几年我一定会回长安看望你们。十年之后,我还须得去考甲第状头呢。”
听得此话,崔希绷不住笑了,眉眼弯弯:“我也想当状头,与你错开年份罢,免得我们兄弟相争,反倒教旁人得了利。”他说的是顽笑话,崔简却十分认真,点头道:“你什么时候下场了,便写信告诉我。”
“阿实,你不是说好了与我去游历么?”王旼接着道,“考状头还能去游历?”
“游历回来再考就是了。我阿爷不也是这样?”崔简道,又揉了揉崔韧的小脑袋,“我不在的时候,四阿兄、二郎可得好好照顾阿韧。他马上就要进学了,你们好好教他,自己也能有所进益。”
“你放心罢。”崔希和王旼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崔韧懵懵懂懂地望着他们,拉着崔简的衣角不语。
“我也会照顾他……”崔会从柳树后走出来,哼哧半晌,道。
“多谢五阿兄。”崔简高兴地笑起来。
“你们听听!阿实这番叮嘱,简直与长兄无异!”崔慎、崔敏与崔笃也大笑着冒了出来,挨个地将小家伙们抱起来。“兄长们都在呢!你担心什么?!”“是啊,长兄应当是我才是!你安心就是,我们自会好好照拂他们。”
小郎君们的笑声传得远远的,引得众人无不开颜微笑。
日渐高升,别离的时刻终究还是到来了。在殷切的目光下,一家三口或上马或上车,徐徐远去。长安再繁华,也不过只是一隅而已。大唐的疆域何其广阔,他们行走的天地又何其高远。离开了富贵荣华之乡,他们才能随心所yù,才能自由自在。
☆、第201章番外一吾家有女
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冬雨霏霏,延绵不断的雨珠打在窗外的芭蕉树上,发出舒缓如乐曲般的声响。随着寒风时缓时疾地chuī过,雨声也时轻时重,一阵接着一阵,更富有节奏之感。王玫就在这样的雨声中醒了过来。
甫睁开双眼的时候,她一瞬间有些迷蒙。过了半晌,才渐渐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暖阁内的长榻上,身上盖着厚重的锦被。丹娘与青娘许是暂时离开了,暖阁内只得她一人。她有些笨拙地坐起来,庞大的肚腹遮住了她的视线,也不好下榻。不过,榻边的熏笼暖意融融,她便将只着绫袜的双足放在熏笼上取暖。
因yīn雨的缘故,她很难判断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望向半支起的窗户时,发觉一架六扇屏风挡住了她的视线,当然也挡住了冬日yīn寒入骨的风雨气息。江南的冬日其实并不好熬,尤其她如今身子很重,更须得注意不能让寒湿之气侵体。然而,即使如此,她也仍然十分喜爱江南。这让她想起自己曾经的过去,想起烟雨江南的美景。
“娘子醒了?”丹娘抱着件白狐裘走了进来,微微一笑,“可想起来走一走?”
王玫颔首:“我睡了多久?四郎和阿实回来了不曾?”
“不过是半个时辰罢了,时候还早着呢。”丹娘道,“娘子可觉得冷?可需披着狐裘?”
王玫笑看她手中的狐裘,嗔道:“你们该不会真将这件狐裘改了罢?且不说白狐皮毛难得,我转日便要生产了,哪里还穿得这般肥大的狐裘?”说着,她便在丹娘的服侍下穿上鞋,有些费力地站起来。在屋内走了几步之后,她不禁又垂目看向如箩筐倒扣的庞大腹部:“我怎么觉得,比前两日又大些了?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急呢?”都说十月怀胎,但她犹记得后世计算预产期可并非整十月。按理说,都已经快要过年了,他们家的小娘子这几日应该有动静了才是。
捧着刚捂熟的芭蕉进来的青娘不由得笑出声:“娘子也太急了,还未到十月呢。说不得,咱们家的小娘子会赶在元日的时候出生罢?那可是极好的兆头。”
“罢了,还是早些出来罢。”王玫道,“若真赶在元日,她往后就不能单独过生辰了。”
青娘眨了眨眼:“娘子想得也太多了。”
王玫便接着在屋子里继续散步,她倒是很想去外头透透气,但下雨路滑,以她如今笨拙的身子,还是尽量避免危险为好。转悠了好一会儿,微微出了些汗,她才停下来。正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打发时间,她似是听见了什么声响,不禁回首望去,浅浅笑了:“四郎与阿实回来了。”
小楼外,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一大一小正缓步行来。他们到得楼下时,王玫已经小心翼翼地下了楼,笑盈盈地望着两人:“如何?雨中垂钓可是别有一番滋味?”接近年节时分,祭灶之日刚过去不久,崔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便突发奇想要去垂钓。崔简早便对县城外那条小河生了兴趣,自是定要跟去的。一日下来,也不知这父子二人究竟有没有收获。
“孩儿早便说了,定要钓上大鱼,好与母亲煮鱼汤的。”崔简脱下正滴水的蓑衣,便将手中提着的鱼篓抬了起来,晃了晃,“阿爷心不在焉,钓了几条都放走了。还是孩儿运道好些,钓了条一尺来长的大青鱼呢!”
他的话音方落,鱼篓里的鱼便很是不甘地拍打起来,时不时露出一段尾鳍。王玫笑道:“还是阿实厉害,能给咱们家的夕食添一道美味佳肴了。赶紧着人拿去厨下煮了,加些姜,正好能驱寒呢。你们的衣衫应该湿了罢?热水已经备好了,赶紧去洗浴,换身gān慡的衣衫,免得着凉。”
“阿实去罢。”崔渊吩咐道,上前几步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今日宝娘可曾闹腾?”小娘子尚未出世,自家阿爷便给她想好了小名,唤作“宝娘”,取如珠似宝之意。大俗即大雅,何况又是rǔ名,王玫与崔简都很喜欢这个名字,唤起来心中皆觉得十分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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