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宣平坊后,真定长公主的车驾稳稳地向南行去。而王家的车马也汇入人群之中,顺着人cháo涌动,亦是一路南行。宣平坊离曲江池并不算远,出了坊门后一直往南,经过升平坊、修行坊、修正坊、青龙坊后,便到了曲江池畔。
曲江池是长安人最喜爱的游览之地,本便是一座天然湖泊。因湖岸弯弯曲曲,所以得名“曲江”。曲江池周围花卉环绕、绿柳成荫、烟水明媚,碧波红渠相映,楼阁亭台宫殿高低错落,掩在葱茏之中,美得如诗如画。附近的皇室禁苑中更是栽满了樱桃树、杏树、桃树与梅树,每逢花开季节,皆是烂漫如云、灿若烟霞。
听闻竞渡下午才开始,王玫本也以为时候尚早。不过,她很快便发现自己低估了长安人民对游乐活动的热qíng。当马车进入曲江池附近后,便渐渐陷在了摩肩擦踵的人群之中。她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发现举目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人群,与后世旅游旺季的景点相比也不遑多让。若不是提前遣仆从占好了位置,恐怕他们一家人便也只能看这群乌泱泱的人了——且别提竞渡,就连曲江池的水面也休想看到了罢。
“郎主,附近的人实在太多,车马都过不去了。”车夫吆喝了很久,马车仍是寸步难行,不禁急得满头大汗。
“罢了,不如下车步行。”王奇道,搂起了二郎王旼,“大郎,好好照顾你祖母与姑姑。”
王昉点点头,吩咐仆婢们将李氏与王玫围在中间,慢慢地朝前走。
“不等等阿兄、阿嫂么?”王玫问。
李氏道:“马车早便失散了,不如先去席棚中。”
王玫回首望去,果然后头早已经不见自家马车、牛车的踪影,不知何时便被人流裹夹得散开了。
此时,曲江池畔的杨柳岸边,早已扎起了形形色色的彩楼席棚。就连皇家禁苑最外围的紫云楼上,也已经布满了仪仗,显然宫中亦有贵人前来观赏竞渡。
彩楼席棚有大有小,或粗糙些或细致些,形形色色,绵延数里。王玫光是看着,就觉得要在这中间找到自家那顶席棚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李氏端详了半晌,也笑道:“许是今日圣人也要来看竞渡的缘故,光是彩楼席棚便比去年多了不少。更别提那些人了,有多少是真冲着竞渡来的?”
“阿娘,至少咱们家是只想好好看竞渡的。”王玫接过话,“附近席棚里也没什么人,大概都被堵在外头了。咱们家的席棚到底在何处?还接着找么?”
“不接着找,待会儿竞渡开始,被人群冲散了便危险了。”李氏道,牵起她和王昉,继续跟在王奇身后走。
直到中午时分,他们才总算在不甚起眼的角落里寻得了自家那座小席棚。王珂、崔氏带着晗娘、昐娘早到一步,苇席、茵褥、食案、吃食、浆水都已经准备妥当。
“阿爷、阿娘。”见了他们,王珂脸上的焦急之色才尽数褪去,笑着迎上来,“赶紧进来休息,用些浆水吃食。”
崔氏也忙让侍婢递过软巾,亲手替李氏擦了脸,又服侍她补了一回妆容。王玫坐下喝了一杯杏酪,这才略微缓过劲来。炎炎烈日下,在人群中挤了这么许久,她已经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了。不过,从席棚里随意往外看去,便是曲江池浩淼的水面,微风清凉,景色开阔,又令她渐渐jīng神起来。
一家人用了温热的午食后,便一面谈笑,一面等着竞渡开始了。附近的席棚里也渐渐填满了人,丝竹笙箫之声不绝于耳。
不多时,便听见远处响起了热烈的呼喊声。王玫仔细看过去,才发现曲江池面上竖起了一座简陋的小门楼。门楼上垂下了一条五彩丝锻编成的索结,远远看去亦是鲜艳夺目。莫非,这便像是舞狮争绣球一般,是比赛的龙舟争抢的信物?
王玫还待细想,便听咚咚的鼓声接连响起,似乎正在向人们传达着什么。曲江池畔的人群略安静了些,待又是三声鼓响后,便猛然爆发出了更加热烈的呼喝之声。
万众瞩目下,几十艘细长的龙舟如离弦的箭一般跃了出去,在碧绿的水波上翻起了一道道水线。立在船头的魁梧大汉咚咚地敲着鼓,与水手们齐心协力喊出的号子声相合。木桨翻飞、白làng涌动,瞬忽之间,便分出了先后。
岸边呼声如cháo,喝彩声与乐声大作。成千上万人的高喊汇聚在一起,燃起了比骄阳bào晒更炽烈的热qíng。王玫也仿佛受到了感染一般,qíng不自禁地跟着侄儿侄女们一同欢呼起来。她看准的那条龙舟初时还落在十名开外,中途迎头赶上,接连超越了好几条龙舟,引得岸边观看的人们更是涌动不已。
到了最后时刻,三条龙舟几乎是齐头并进,闯进了那座小门楼内。鼓手们探出身子,用鼓槌用力地朝五彩索结做成的“锦标”砸去。用力最猛的那一位不慎砸偏了,一头栽进了池水中,溅起好大一朵水花。其余二人却是看不出先后,竟争抢起砸下的锦标来。
岸边又响起了阵阵欢笑声。这一回竞渡的过程实在是jīng彩纷呈,没有一直领先的队伍,直到最后,胜负都充满了悬念,看得大家皆是无比心满意足。此时此刻,最终的胜者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王玫又是呼喊又是鼓掌,一双美目顾盼神飞,脸上也涌起了健康的血色,裙裾在风中飞扬飘逸,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引来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王奇、李氏、王珂、崔氏在席棚中安安稳稳地坐着,看她与侄儿侄女们乐成一团,也均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们并不知道,隔得不远的某个席棚里,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眯起眼睛,有些意外地望向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窈窕身影,低低地念道:“九娘?”渐渐地,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些许热切,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微微地笑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受邀宴饮
端阳节过后,王家便恢复了往常和乐融融的生活。除去王珂县试之事尚需担心一二外,其余诸事皆很是顺利。不过,眼见着王珂言行举止一如往常,似乎对县试满怀信心,原本暗地里多少有些紧张的王家人也便完全放松下来。
王玫、晗娘、昐娘开始每日跟着家中绣娘上女红课。与两位侄女相比,王玫于女红针黹上头确实没什么天分,十指上很快便扎满了针眼。但她xing格坚韧,即使如此也毫无退缩之意。李氏、崔氏则带着二郎王旼启蒙,旁的暂时不教,只教他读《千字文》。“天地玄huáng、宇宙洪荒……”,稚嫩的读书声琅琅动听。王旼生得聪慧,却因年纪尚小不耐久坐,一天能读半个时辰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不过,即使如此,没两天他便也记下了不少字。喜得王奇胡子直翘,接连好几日都命大郎王昉带着他去东市魏家饼肆买他喜欢的吃食作为奖励。
如此过了几天,也到了璃娘出嫁的日子。李氏、崔氏、王玫皆给了一份嫁妆。仆婢的婚礼主人不便出面,丹娘、青娘都去了观礼,回来说给王玫听,也甚是热闹喜庆。王玫本想多给她放几天假,但没过两日她便回到薰风阁当差了。她的丈夫王四喜往后便管着王玫在京畿附近的三个田庄,而她则帮着王玫盘所有嫁妆的账目,越发受到倚重。从此后,因原本姓“刘”,人皆称她“刘氏”,平辈间亦可称“阿刘”或“刘娘子”。“璃娘”这个名字,也只是主人或亲近之人才能叫得了。
这一日,王玫与晗娘、昐娘好不容易得了一日休息,围坐在一起旁听二郎王旼学《千字文》。见姑姑与阿姊们也都在旁边瞧着,王旼很是得意,挺着小胸膛,想也未想便背出了好长一段,顿时得到了一片夸赞声。
“二郎学得也不比大郎慢。”李氏笑道,“只是这xing子实在是安静不下来。”
“让他耍刀弄枪,他反而更是起劲。”崔氏也颇为无奈,“七郎说,他如今尚小,也不必拘束他。阿翁似乎也有此意?”
“他这xing子,就该去外头撒欢。”李氏颔首,“若是拘得太紧,反倒会令他对读书生厌。”
王旼按着王玫的要求又背了一遍,果然便坐不住了,扭来扭去颇有些不耐烦,接着就拉起她的手道:“姑姑,我们去园子里顽!”
“别缠着姑姑,阿姊带你去。”晗娘、昐娘立即牵起弟弟,向长辈们告退。
王玫见状,不禁笑道:“晗娘和昐娘也正是喜欢游戏的年纪。她们每日的功课都安排得很紧,也很该多休息几天。”如今两位小姑娘不但有女红课,还有习字、抚琴、绘画、诗文等课,由祖母李氏、母亲崔氏轮流授课。原本李氏、崔氏还想让王玫去教她们习字、诗文,她连忙以学习庶务为借口推辞了。以她眼下的水准,时时刻刻都担心露陷,别说教授了,简直恨不得还能继续跟着她们一起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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