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园子里游玩赏景的女眷,都是些年轻贵妇或花信少女。王家的园子虽然占地不算大,但胜在花树齐全,四季皆有时兴鲜花绽放。如今正是秋季,在名为“木樨阁”的院子中,正有两棵吐着幽幽香气的桂树。金色的桂花宛如小巧jīng致的铃铛,一簇簇地煞是可爱。桂树下支起了青罗帐幔,随风摆动的帐幔中间,摆了张曲足长食案,食案边放着几十张月牙凳,颇有些类似于后世那种多人聚餐。
此时尚未到用午食的时候,年轻的妇人和少女们正在玩着各种小游戏,如行令、投壶、双陆、斗糙等。也有些人只是坐在旁边聊天谈笑而已。因大家都相熟,也不拘坐姿,趺坐、垂足坐者,不一而足。崔氏也侧坐在茵褥上,靠着凭几与旁边的妇人轻言细语。
“我本想着来帮你的忙,眼下看了,哪里还须帮什么忙,竟是无处不妥帖。”李十三娘亲昵地走过去,坐在崔氏身边,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气色比先前算是好多了,但仍是太瘦弱了些。”
“这个孩子怀得实在辛苦。”崔氏笑着回道,“我方才还问阿杜、阿杨,可有什么好主意呢!”
被她称为“阿杜”、“阿杨”的两位年轻妇人抿唇轻笑起来。李十三娘便很顺利地融入了她们的谈话之中。王玫轻轻与崔氏说了一声,便携着崔芝娘、崔简、崔韧到了离木樨阁不远的竹林小院“幽篁里”中。当初晗娘选择此地作为她的院子,如今早已带着昐娘搬了过来。今日,她也在自己的院落里招待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们。王昉则在另一座杏林小院里,负责看住那些小郎君。
“芝娘姊姊。”听了女婢传的消息,晗娘惊喜地迎了出来,与崔芝娘说说笑笑地进去了。
崔韧本来想跟着崔芝娘往里走,但回首见崔简仍站在王玫身边,又犹豫着走了回来,紧紧拉住小兄长的手不放。
“阿实,我家的侄儿在隔壁的杏林小院里招待小郎君们,你想带着大郎去那里顽么?”王玫俯身问道。她与崔简的相处较为随意,也习惯将他当成大孩子,丝毫不觉得询问他,让他来选择有什么不对。
崔简略作思索,问道:“王娘子接下来要去哪里?接着招待客人?”若是招待客人,他再跟下去便不合适了。不过,分明是来王娘子家做客,却一时连单独相处说话的机会也寻不到,他不禁觉得有些失落。
“客人们应是到齐了。”王玫回忆着发出的请帖,确定需要她暂时忘记眼下的身份去迎接的客人都已经到了。
“那,你要回桂树下么?”
“我如今是方外之人,不好与大家一道饮宴游玩,待会儿便直接回自己的院落去了。”
“那我也与你一同去。”崔简很gān脆地道。
王玫微微一笑,牵起他的手:“也好。我先与我侄儿说一声罢。”
到得杏林小院,不出她所料,王昉早已经把一群七八岁往下的小郎君都驯得服服帖帖了。他深谙他们的年龄差异与兴趣,给他们安排了不同的游戏:稍大一些的,在糙地上顽she箭。每人手里都拎着一张小弓,排队轮流去she糙地上竖着的十步、二十步、三十步远的三种靶子。这些靶子上已经cha满了七零八落的小木箭。she中的时候,大家一同欢呼;不中的时候,互相嘲弄一番,也不放在心上。年纪小一些的,或目不转睛地盯着兄长们she箭,或拿着王旼贡献出的一箱笼玩具追逐打闹,或凑在一起斗糙,也都各自找着了乐趣。
至于王昉,时不时指点一番怎么she箭,又在小家伙们中间转了转、平息他们的纷争,赫然便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小先生模样。
“姑姑,这两位是?”瞧见王玫带着小客人来了,王昉快步走了过来。
“这是李家表姊带来的两位小郎君,崔韧和崔简。”王玫介绍道,“阿实,这是我家的大侄儿,王昉。”
“崔小郎君。”王昉微微一笑。
“王家阿兄。”崔简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一个长揖礼。崔韧被他带得也弯了弯腰,抬起头后,却是眼巴巴地看向那头正玩得热火朝天的小郎君们:“阿兄,我们也去顽。”
崔简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会儿,眼见着崔韧眼睛里已经含起了泪水,只能对王玫道:“王娘子,我先陪着大郎顽一会,过一阵再来找你。”
“好,别着急,你带着阿弟玩得尽兴了再来寻我便是。”王玫自然笑着答应了,又指着王昉道,“你若有为难的时候,便尽可找我家大郎。”小家伙们还是应当多与同龄人在一起顽耍才好。尤其崔简总跟着崔郎君在外头走动,也不容易jiāo到年纪相近的朋友。往后年长了,少了这种总角之jiāo便太可惜了。
☆、第四十八章原来是他
薰风阁小楼二层,王玫倚在栏杆边,捧着厚厚的一叠账簿查看着。杏huáng色的纱幔轻轻地摇动着,拂过她白皙的脸颊,仿佛也为她染上了些许秋色。清风时不时地便带来了阵阵依稀可闻的欢笑声,她却似是不曾听见一般,更显得淡然而沉静。
薰风阁似乎已经自成了一个小世界,不论是外院正堂的丝竹乐声,或是园子里的嬉笑玩闹,都与这一方小天地毫无gān系。这里所拥有的,便只有静静流淌而过的时间,与随风暗送的秋意而已。
看得有些累了,她便放下账簿,拿起一旁的拂尘,盘腿趺坐冥思起来。说是冥思,其实也不过是闭目休息而已。这些日子,她早已经学会了在脑海中将《道德经》与《huáng庭经》默诵一遍,通过参悟其中的涵义,将其余杂念驱逐出去。而在参悟的时候,便有可能进入那玄之又玄的空明状态,使杂念充塞的心与脑都能彻底得到宁静。
又一阵乐声隐约传来,间或夹杂着近在咫尺的哽咽声。王玫有些无奈地张开眼,看向侍立在一旁的青娘。便见她泪眼盈盈地望着她,连鼻尖也微微红了,一连拭了好几回泪,这才勉qiáng露出了笑意。
“幸好我去道观的时候没带上你,否则岂不是每天都要发洪水了?”王玫轻笑道。
“奴也是心疼九娘……”青娘低声道,垂首又用软巾擦了泪,“家中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九娘却连这样的热闹也凑不得,只能孤孤单单坐在这里。奴也不懂九娘为何要出家,出家又有什么好处,只知道九娘如今什么鲜艳的颜色也穿不得、什么装扮也戴不得、什么宴会都去不得,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青娘,照你这样说来,若是每日都能盛装打扮去各家赴宴,这种日子便很有意思?”王玫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青娘一怔,呐呐道:“像咱们这般的人家,那些娘子不都是如此么?”想了想,她的声音更低了:“奴知道,九娘一点也不喜欢这些。”
“那便是了。”丹娘将蒸梨和新鲜的林檎端了上来,放在王玫触手可及之处,才接道,“旁人有旁人的活法,九娘也自有九娘的活法。如今的生活,九娘可是惬意得很呢!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青娘又羞恼又委屈,咬着嘴唇道:“那九娘也将奴带去道观罢。奴眼下确实什么都不懂,兴许跟在九娘身边久了,就懂了呢?丹娘能做的事,奴也都能做。”
她还不满十五岁,年纪小、xingqíng也跳脱,qíng绪涌上来便一时控制不住了。王玫望着她,轻轻摇了摇首:“道观里不许带多了人。何况,我会在家中、道观里轮流住着,你替我守着薰风阁也是极紧要之事。除了你,我也寻不出可托付的忠心之人了。若是连你也跟着我走了,璃娘又早便嫁了出去,难道要让chūn娘、夏娘看屋子不成?”其实,青娘的xingqíng也不适合待在道观里,反而容易受了拘束。
青娘神色微霁,忍不住低声道:“奴明白了。不过,你们都去了道观,将奴留在薰风阁里,活像是被丢下了似的。”
丹娘与她最要好,也一向将她当成亲妹妹般教导,此时不禁拉起了她的手,向王玫行了一礼,便退到一旁去了。两人坐在角落里,轻轻地说了好些话,渐渐地,也多了些笑语之意。王玫吃了颗蒸梨,再度感叹一番唐人吃梨的奇特爱好——不是蒸梨便是烤梨,连吃鲜梨的机会都寻不到。幸好还有口感绵软的林檎(苹果)可供选择。
不多时,璃娘便带着一行端着午食的侍婢过来了。
因今日待客的关系,王玫的午食也是为宴席而准备的一道道菜品。主食就有:“天花”蒸饼,即用“天花蕈”拌米饭为馅,做成类似烧麦的面食;以及铺着鱼子的蒸饼“金粟平”,意为金huáng的鱼子铺在蒸饼上,看起来便像是粟米粒一般。而ròu食便有驼蹄羹、用鳜鱼做的鱼羹“白龙臛”、用jī子混合猪ròu碎做成的丸子“汤浴绣丸”,均以清淡为主。至于蔬菜,便有葵菜汤、蔓菁、蒸芥菜、芋头羹等。另有花折鹅糕、水晶龙凤糕等几味微甜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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