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什刹海的宅子,大多是前朝达官显宦的产业,院落广阔,修缮得或是富丽堂皇或是大气古朴。
裴奕虽然没提前告知太夫人和叶浔,却已提早吩咐李海安排了。室外打扫的纤尘不染,室内暖如chūn日。依着在侯府的惯例,裴奕和叶浔住在正房,太夫人住在正房东侧的院落。
两人只让下人去正房安置箱笼,陪着太夫人用过午膳,这才去了正房。
正屋用隔断分出主次间,悬挂的门帘并非合时的毡帘,而是珍珠帘。
窗户也不是以寻常窗纱糊窗,而是嵌着透明的雕花玻璃,室内便显得分外明亮。
“果然是有奇巧之处。”叶浔笑着赞道。
裴奕问道:“喜欢这儿?”
“嗯,贵气却雅致。”
“是效法原来的样子修缮布置的。”裴奕笑了笑,“你喜欢就留下,闲时过来住几日。”
“好啊。”叶浔打趣他,“只怕几年后,你会心疼少赚到的银子。”
“该赚的银子,一钱都不会少赚;该花的银子,多少都不会心疼。”裴奕戏谑地揉了揉她的脸,“能让你说个好字的地方,价值连城也得给你留着。”
叶浔笑出声来,“这一说,好像我多不知足似的。”转身催着他更衣小憩,“明日起年节就过完了,不准再每日赴约喝酒了。”
“酒自然要少喝,可还要回请一些人。”裴奕由着她帮自己褪下外袍。
“回请是应当的。”叶浔只一个要求,“只是要吃些清淡养胃的饭菜。”
“放心。”裴奕低头啄了啄她唇瓣,“我得长命百岁,一直陪着你。”
叶浔弯唇笑起来。
他又啄了啄她唇瓣,“想我没有?”
寻常人过节是走亲访友惬意得很,他这段日子却像是泡在了酒里,午间喝,晚间喝,回到家里酒意就重了。别说早就约定上半个月不碰她,就是能碰,少不得要没完没了地闹腾她,遭罪的也只有她。哪儿忍心啊。
“想你这醉猫做什么?”叶浔顺势咬了他一下。
“肯定是口不对心。”裴奕笑得像个小地痞,展臂把她搂在怀里,“让我看看到底想不想。”
“别胡闹。”叶浔也不挣扎,和声道,“等会儿说不定之南就来了,上午下人来回传话了,她说下午准到。”
他腻着她不撒手,“那你说想不想我?”
叶浔斜睇他一眼,语气却是柔柔的,“不想你想谁啊。”
裴奕哈哈地笑,又用力地亲了她几下,这才去拔步chuáng上歇下了。
果然,过了一阵子,柳之南来了。因太夫人还在午睡,便径自来找叶浔说话。
叶浔带她去了暖阁。
柳之南说起孟宗扬帮她置办铺子的事,“我琢磨了这一阵子,觉得还是让他自己做个赚钱的买卖为好。不是有那句话么?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我的香露做得好,地段差一些也不会少了找上门的人,地段倒是不打紧。”
“仅此而已么?”叶浔笑盈盈地看着她。
柳之南就笑,“也是不想和他还没怎么样就不清不楚的,尤其这是关乎钱财的事,最好还是不要有jiāo集。万一日后不能如愿到一起,看着这样的实物,只有触景伤qíng,还要拉拉扯扯很久才能划分清楚,多麻烦。牵连越少越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柳之南对感qíng一直是悲观与乐观并存。这几句话,既是出于感qíng又是出于务实的考虑。叶浔赞许地笑起来,“那你和他好好儿说说,过完正月,我帮你找个铺面,还是照原来的打算行事。往后若是你的铺子成了气候,又跟他如愿到了一起,再用地段好的铺子开个分号就行。”
“嗯!”
晚间,四个人在丫鬟、护卫的簇拥下到了水畔,柳之南陪着太夫人、裴奕携叶浔分别登上游船,顺流而下。
裴奕会一直陪着叶浔,不需担心出岔子,反倒是一直觉得柳之南xing子有时和孟宗扬一样毛躁,便吩咐护卫乘船尾随在她和太夫人附近。
此刻的什刹海,已一扫白日的沉静,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除去包括他们在内的几艘船只,全部画舫、游船、小舟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置身于船只上的人亦是笑语盈盈。花灯与水中倒影jiāo相辉映,流光溢彩,人们俱是锦衣夜行,衣袂袖带随夜风飘舞,佩饰上的玉石宝石熠熠生辉,华美非凡。
不知是什么人在远处燃放着烟花,一盏盏孔明灯相形飞上天空。那缤纷的色彩照亮了夜空,使得月光、星光黯然失色。
叶浔睁大眼睛,静静地观望着眼前一切。
她见过静水流深,见过烟波浩渺,见过làng花翻飞,从来不知,水上也可以有这样繁华瑰丽盛景。
裴奕悠然打量着周遭一切,片刻后,侧目看着身边人。
她并没刻意打扮过,裹着淡粉色缎面斗篷,长发绾了高髻,只戴着一个珍珠发箍,通身再无别的首饰。肤色白皙莹润如玉兰花瓣,五官jīng致玲珑,纤长浓密的睫毛偶尔闪动一下,红艳的唇瓣缓缓抿出一朵灿若夏花的笑。
越是不加雕饰,越能彰显她的美。
她在这时,侧头对上他视线。
漆黑的发、玄色斗篷,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眸子宛若熠熠生辉的黑宝石。
他将她的手纳入掌心,会心一笑,唇畔延逸出无尽风qíng。
世间万千风景,皆是过眼云烟。
他们眼中最美的风景,始终是眼前身边这人。
两人转入舱中,命人去专售菜肴海鲜的小船上买了几道菜、鲜虾和一坛梨花白,亲自动手做了一道醉虾,一面享用酒菜,一面闲闲地说着话,偶尔看一眼外面qíng形。自然,也没忘了照顾太夫人和柳之南,吩咐护卫照样儿给两人备下送去。
裴奕以往来过什刹海两次,赴约或设宴,手里又有诸多船只往外租赁,对水上qíng形有个大概的了解。
他让叶浔看几艘画舫,“那上面有几个女子,常年留在这里,每晚与人品茗对弈,或是弹琴作诗。才qíng还算过得去,样貌也凑合吧,有她们带动,什刹海才变成了人们口中褒贬不一的地方。”
他口中的过得去、凑合,已是很有些出众之处了——他措辞很多时候稍嫌吝啬,不自夸,更不喜夸别人。叶浔笑着点头,“我晓得。这几个女子都识得哥哥,琴棋书画都曾较量过。不因她们谬赞哥哥有才华又有样貌,一些女子也不会跑来这里一睹哥哥真容。”
“哥哥本来就有才。”裴奕是不会否认这一点的,不能认可的,是叶世涛以前对找到面前的女子学不会拒绝,平白惹下一个风流多qíng的名声,不知qíng的还以为他有多荒唐呢。
叶浔失笑,“听你这么夸人可不易。”
“这是实话。”裴奕握了握她的手,“我的阿浔也是有才有貌的人,只是不稀罕让人知道罢了——这也是实话。”
叶浔笑出声来。望向水面,在来往船只中寻找兄嫂,半晌无果,应该也和他们一样,只是来看景,并不在船上悬挂花灯,说不定此刻也正坐在舱里品酒闲谈呢。
是有些感慨的。
三两年前风流多qíng的叶世涛,引得那么多的闺秀想方设法离开家宅,只为了到他常去的地方看他一眼。有的为一两次相见就误了终生,或是芳心暗许一世落寞,或是找上叶府不惜进门做妾。
如今都已成过去。
一生心系他的,曾委身于他的,都与他无关了。
今日之后,哥哥不会再来什刹海,会守着江宜室过日子,会潜心于公事。几年后,不出意外的话,会得到前世裴奕的权势,成为朝堂呼风唤雨的人物之一。
对于叶世涛来说,家室、权势是他余生的支撑,不需再有女子装饰他的生活,不会再有百无聊赖的光景。
这就够了。
遐想间,孟宗扬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叶浔笑了起来。
昨晚与裴奕商量了让孟宗扬、柳之南碰面的事,裴奕无所谓,她高兴就好,默许了柳之南随太夫人赏灯的事。
叶浔的目的,是让柳之南如愿,也是让裴奕少一个争来斗去的对手。她知道裴奕不在乎这些,可既然那个人是柳之南的意中人,又何苦走到那一步。即便前世听闻的一切只是两个男子做的表面文章,也是能免则免吧。
常年做戏,太累心;不是做戏,更累心。
她要求不高,来日孟宗扬与裴奕井水不犯河水就好,前世两人掀起的腥风血雨,至今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自然,皇上依然会采取制衡术,默许别人与裴奕、孟宗扬争个高下,那不要紧,不是与柳家人有关的就成。
孟宗扬命护卫传话,请裴奕过去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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