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鹏程为之气结,却因她的话不自主地打量。大红披风之下,她一身缟素,裙下隐隐现出的鞋尖,亦是纯白。
他冷哼一声:“不伦不类!”
叶浔却像是得到赞许一般,浅笑盈盈,话锋一转:“叶世浩前些日子私逃出大营,被大表哥派人抓住了,得了八十军棍,人是废了。”
叶鹏程猛地坐起来,却是一阵头晕目眩,嘴里则扬声道:“来人!把她给我撵出去!”
半晌无人应声。
过了多时,叶鹏程qiáng压下怒火,笑了起来,“这些年来,你在我眼里就是个碍眼的东西,若你能为叶家换取些好处,我为何不利用你?重来一次,我亦不悔当初!”
“你不后悔,我却后悔至极。”叶浔笑意凉薄之至,“后悔为着名声嫁给一个衣冠禽shòu,后悔出嫁之际才看透彭氏的卑鄙无耻,后悔没有早日下狠心将你们推至绝境。”她目光倏然冷冽如霜雪,“你这个畜生,将我哥哥扫地出门,将祖父祖母气得病故,几年来也能安眠?若能重来,我定要将你逐出叶家,让你活得猪狗不如!”
一番话验证了叶鹏程之前的猜测,他挣扎着坐起身来,恶毒地笑着,“你是蓄意为之,你是借着宋清远的事毁掉娘家!你也只能博得人们一时同qíng,来日必会落得个毒妇的名声!我们固然处境堪忧,你也别想再抬头做人!”
“谁在乎名声?谁要人同qíng?”叶浔挑眉一笑,语声轻快起来,“你就别忙着展望我的前景了,还是担心你日后qíng形吧。你是何时开罪了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厌恶你这种人渣,将你与彭氏历年恶行的证据jiāo给了顺天府,且已禀明圣上。如此一来,就不需外祖父与燕王出手了。唉,我原来只以为锦衣卫太可怕,不想也有侠骨仁心,倒是我误会了好人。有这样的人出手,想来你也能感受一下十八般酷刑的滋味了,可喜可贺啊。”
叶鹏程听到中途已是脸色煞白,听到末尾则是面无人色了。
叶浔继续道:“至于你这些年宠爱的那对母女,又该落到何处呢?唉,终究是弱女子,就别要她们的xing命了。我打点一番,送她们去做官jì可好?算了,还是让衙门决定吧,若是处罚太轻,我再想这些也不迟。”
叶鹏程急怒攻心,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身形仰面倒下,却是犹自不甘地抖手点着叶浔。
叶浔绽放出璀璨的笑容,转身向外走去,“这一身白衣,是为你穿孝。来日你死,我无暇回来。”
她没去看彭氏、叶浣那对母女的惨景。她们固然已被连番风雨折磨得不成人形,而她又能好到哪里去。还有一两年寿命,那是骗人的说法,事实上,她至多还有一两个月可活。几年来郁结于内,又不曾遵医嘱调理,已到油尽灯枯时。
报复应该是憎恶之人下场凄惨,自己活得愈发出彩,不该是她这样玉石俱焚。没有赢家。
上了马车,她吩咐车夫去了安国公府,与外祖父等人话别。只说身子适合在四季如chūn的地方调养,不日启程走水路去江南。对着满堂心疼或是将信将疑的眼神,满腹酸楚不舍,却已无泪。
☆、第3章
三月初七,烟雨蒙蒙中,叶浔乘马车到了码头。
叶世涛远下江南这几年,一心经商,如今已成为小有名气的商贾。前些日子得知叶浔决意离开京城,双手赞成,派了一只中型客船来接。
竹苓撑着雨伞,服侍着叶浔下了马车。
叶浔望向江面,看到已在岸边等候的船只,缓步前行时,又看到了撑伞临江而立的玄衣男子。
她微微一笑,吩咐身后一名丫鬟:“请他到船上说话。”
丫鬟称是,快步走向男子。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人了,每次看到他的容颜,便会为之惊艳。
叶家出美人,叶浔绝艳倾城、叶浣玉洁冰清。
叶家也出美男子,叶世涛俊雅邪魅,引得多少女子趋之若鹜。宋清远也是出了名的英俊,比起叶世涛却差了点什么。
人们总说,这天下除了皇上风华无双,也只有叶世涛算得真正的美男颜。皇上是寻常人终其一生都不能见到的,见叶世涛却不算难事。总以为,除去九城宫阙中的天子,再没人能与叶世涛媲美,直到见到这男子。
那是另一种绝世的俊美,气质清冷,风骨清奇,容颜昳丽。
然而这男子透着似是与生俱来的孤绝冷漠,人一接近,便会对他生出畏惧。丫鬟仗着胆子传了话,转身走出一段路,才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客船待客的中厅门窗大开,便于欣赏江上景致。
花梨木圆桌上,几样jīng致的小菜,一壶金华酒。
叶浔遣了在一旁服侍的丫鬟,坐在桌案前,看着男子步入。
男子从容落座,“来送你一程。”
“多谢。”叶浔挂着笑,亲手斟满两杯酒。
男子看着她手边的酒杯,眼中现出一抹迟疑,随即取出两个白玉药瓶,“疗效应该更好一些。”
是在委婉提醒她的病痛。
叶浔却是洒脱一笑,“怎么样也是时日无多,何不恣意度过。”
“总是这么任xing。”男子眼神一黯,随即轻轻一笑,与她碰了碰杯。
两人俱是一饮而尽。
叶浔放下酒杯,一面斟酒一面道:“没有你出手,宋家、叶家不可能这么快就没落。多谢。”与叶鹏程提起锦衣卫的时候,是故作不知qíng,故意气他,心里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男子无意居功,“你已为他们铺就死路,我只是想让你快一些看到结果。”柳阁老最疼爱的外孙女、燕王妃的好友,这几年又用心经营人脉,能成就宋家,便能毁了宋家。何况,皇上、皇后又待他甚是宽和,知晓他心意,此次是随着他心意行事。
叶浔笑了笑,问他:“公务不忙?”
“还好。”男子语声顿了顿,又道,“世涛与内务府搭上了关系,日后财路更宽。你不必担心他。”
叶浔目光怅惘,“有你帮衬着,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遗憾,怕是撑不到兄妹相见那一日了。
他静静凝视着她,“我陪你走完这一程。”
“不必,省得耽搁你公务。”
“不会。”
叶浔喝了一口酒,“我不信。”
男子笑容落寞,“我说实话的时候,你总是不信。”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错转视线,神色转为落寞。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裴奕,更是尽心护助叶浔几年的男子。
是她待字闺中时,外祖父身子不适,没请太医,却请了一个少年人去诊治。那少年便是裴奕。
便这样相识了。
有一天,他忽然唤着她的小名说道:“阿浔,我娶你好不好?”
当时她直冒冷汗,随后便是质疑,“没来由的说这种孟làng的话,是不是在逗我?”
他便顺势一笑,“当然是在逗你,我还无功名在身,哪里配得上你。”
叶浔小手一挥,笑道:“那你就尽快考取功名,要么就走捷径谋得官职。这样一来,日后凭你这样貌,要娶谁都非难事。”
他gān脆地道:“好。”
随后他谋了个官职在身,请人去叶府提亲,才知她已与宋清远定亲,即将出嫁。
要在她嫁入宋家之后,他才知道,宋清远为了娶她,不惜用坏她名声做要挟,而叶家竟不肯为她出头,答应了这桩婚事。
她不可能不恨娘家夫家,他对那两家的憎恶不会比她少一分。
再相见,是在护国寺,她出嫁三个月之后。
那日他问她,为何妥协。
她望着寺中竹林,笑得云淡风轻,“认命了。当初落人算计,便是自己愚钝,自己的错。总不能弄得身败名裂吧?那样一来,谁想欺我rǔ我,更容易。”
“也对。”他不得不认同。女子不比男子,束缚太多。他错过了她,便是自己无能,又听闻宋清远对她百依百顺,便只在心里盼着她好,那些因为错过生出的落寞遗憾,自己消受。
之后,皇上重新启用一度废除的锦衣卫,广招身家清白身怀绝技的少年,并在武官之中挑选可以在锦衣卫任职的人。他进入锦衣卫,一步步从指挥佥事、指挥同知做到了指挥使,成为皇上最信任的近臣、官员闻风丧胆的煞星。
他不在乎。若有她相伴左右,他应该会换一条功名路。已经不能够得到,怎样活还不是一样。只是想着,不论走哪一条路,都该出人头地。
经过了这几番风波,他除了公事,记挂在心的只有叶浔。不着痕迹地帮她打通一些途径,出手帮助一度境遇艰难的叶世涛。
不能每日看到她的笑,就站在远处帮她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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