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世涛给予她一个安抚的笑脸,“我让祖父祖母伤心失望,日后不能再住在叶府了,免得他们见到我就心生不快。至于你,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变故,时间久一些,你会看开,知道我才是你最应该早日离开的人。连阿浔也一样,她和你是两种人,不需再关心她,不要再与她来往。或者说,我们兄妹本就是歹毒之人,你从我们身上,学不到一丝与人为善的处世之道,就如我们偶尔不能接受你的善良单纯一样——这些话,阿浔迟早会与你说的,不如我先告诉你,你不同意也没用,她会对你敬而远之。就算我们要做一生的夫妻也是一样,你们姑嫂会背道而驰。说到底,我们不配与你这样的人朝夕相对。”
“不配?”江宜室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叶家是个泥沼,最肮脏的泥沼,没有好人。好人活不下来。”叶世涛语声苦涩,“如今我们兄妹算是过得最恣意的人,局面终于是我们想要的那样了,而我们,自然就是叶家最歹毒的人。你何苦沾染这样的污泥?”
江宜室满目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这般轻贱他和叶浔,只是因为有叶鹏程那样一个父亲么?叶鹏程是不曾善待他们,却也不该成为他们的耻rǔ?或者说,他们以身为叶家人为耻rǔ?
她的思绪便又回到了原点,“你一定是有苦衷,不想让我知道的苦衷。我不弄清楚这件事,你休想和离。别说你不打算再娶妻,便是有这念头,我也不会腾出这妻子的位置!”
“行,随你。”叶世涛笑道,“既然如此,你就搬来此处,帮我照管着日常一切。别的事别急着要个定论,斟酌一段时日后再说。你先回家,明日一早我去接你。”
江宜室还能怎样,想来想去,他的打算是最妥当的了。
叶世涛送她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消失在视野,这才缓步返回。
他不爱她,但是这么久的相识、相伴,已有了近乎亲人一般的感qíng。想到和离二字,也不舍,也担心,可是又能怎样?她要的,他给不了。她善良如仙子,他狠毒似恶魔,一起过日子,永远不能达成共识,永远不能有共鸣、默契。他会一直让她不解、失望。她会一直让他无奈、恼火。
等她心智成熟一些,就会知道自己遇人不淑,总能接受离散的现实。
同一时刻,景国公去了裴府。
他这几日烦闷得厉害,在房里坐不住,起身道:“带我去园子里坐坐。”
叶浔称是,祖孙两个去了后花园,期间一路沉默。
在凉亭,喝了半盏茶,景国公道:“家中四个人的下场,你还满意么?”
“满意。”叶浔微笑,“哥哥做这种事,从来没让我失望过。”没有哥哥的bī迫,祖父会将这件事一直拖下去。
“满意就好。”景国公语声黯然,“你祖母这几日清减了不少,得空去看看她。”
“二叔膝下的子女快到京城了,您与祖母不愁没有人彩衣娱亲。”
景国公沉默片刻,说起当年事的原因:“你祖母容忍彭氏多年,是你与世涛无从原谅的,原因我就不跟你哥哥说了,说了也没用,他不会理会。”
“我洗耳恭听。”
“我在西域那么多年,很多年过得焦头烂额。敌兵不断侵扰西域,朝廷派发下来的军饷总是被贪官私吞,到了我们手里,根本不能给将士发放粮饷。这qíng形上报朝廷,有时能解决,安生几年,随后逐渐重蹈覆辙。可西域将领若是打了败仗,朝廷会即刻降罪。我们只能自己想法子拉关系,给商人好处,他们也能分给我们钱财发放粮饷。彭氏的几个兄长不成器,她的叔父在世时却很有手段。彭家曾一度在西域富甲一方,是因他而起。也是那几年,我和麾下将领,每年能从他手里拿几十万两钱粮养兵……”
“明白了。”叶浔打断了祖父的话,“你是要告诉我,祖母为了你的前程,又拿人的手短,才让彭氏安安稳稳地留在叶家。”
景国公颔首,打量着她的神色。
叶浔神色愈发淡漠,“祖母没做错,我能体谅,为了夫君的前程,她就算蔑视彭氏,也要留着她在府中,她若是与彭家诉苦或是闹和离,你们不但要断了财路,还要每日提心吊胆地彭家人揭发你们白拿人家的银两。”
都是体谅的话,语气却特别冷淡,景国公也就不能将这看做她的原谅。
“这些我能体谅,可是叶世浩呢?”叶浔一瞬不瞬地盯着祖父,“彭氏那种卑贱的人,让她留在叶府占据着名分还不够么?怎么就不能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能让她继续怀胎生子?祖母识大体有决断还有手段,断了她生子的路很难么?是,你们可以说子嗣单薄,可是一个通jian在先该浸猪笼的货色也配给叶家生儿育女?”她讽刺的笑了,“你们要脸面就是这么个要脸的法子?通jian的女子生的一双儿女在面前晃了这么多年,也没见祖母厌恶过。祖母真是菩萨心肠啊,还要我跟叶浣缓和关系呢。就是因为有叶世浩,彭氏和叶浣才人心不足,上蹿下跳地害我哥哥。这些,你们想过没有?”
景国公无言以对。
“叶鹏程是你们的儿子,我和哥哥还没为人父母,所以不能理解你们如今的心qíng,却知道你们肯定在怪我哥哥残酷绝qíng。我没说错吧?”
“……”
“哥哥把事qíng做绝了,让你们脸上无光了,你们苦苦维持的家族荣誉没有了,你们是该怪他,可我不会,我感激他。连我一并责怪好了。”叶浔扬眉浅笑,“自私、冷酷、心计,这些都是叶家给我和哥哥的。我比他多一条,没涵养,头上悍妇的帽子是摘不掉了。而如果当初彭氏得逞了,我会变成一生不甘怨愤的毒妇;哥哥呢?叶浣得逞,会被逐出家门背井离乡——你们可曾这样反过来想?横竖你们都不会心安,认了吧。”
景国公叹息一声,“你说的对。我们一直亏欠你们,归根结底,是治家无方所致。”他眼含期望地看着她,“得空回家去,跟你祖母说说话。”
“家?”叶浔满目苍茫,“别人的家是父母双全,我和哥哥没有,所以我们把你们当成最亲的人。小时候,祖母为我和哥哥撑腰,申斥叶鹏程的时候,我们高兴、感激。小时候跟您聚少离多,您总是在外征战忙碌,可我们依然与您特别亲,是因祖母的缘故。说心底话,在我心里最亲的是外祖父外祖母,其次才是你们,但我想,依然比寻常孙女对祖父祖母要亲厚很多。不知道那些事的话,我会一如既往。现在……不可能了。”
“如今回想起来,过往一切就像个笑话。我根本不知道,你们维护我们的时候,是出自真心还是愧疚——掺杂了别的东西的亲qíng,还叫亲qíng么?我想释怀,如何释怀?”她想笑,已是不能。
☆、第65章
“你还在气头上,不想回去,我不qiáng求。”景国公语重心长地道,“阿浔,对待一些事的方式,可以选择报复,但也可以选择宽恕。”
叶浔轻声说道:“选择宽恕的是好人。我不是。”
景国公沉默良久,起身离开。
叶浔想送他,却是无力起身,只能对竹苓打个手势,让她代替自己送送老人家。
她望着祖父的背影。
一直身姿笔挺的祖父,竟有些驼背了。
是了,这样大的一场风波一桩家丑,是他的长孙bī着他承受的。他失去了长子,也失去了四个孙儿孙女。
铁打的双肩也承受不住吧?
他到今年才知qíng,她不该连他一并责怪。但是,如何能将他和祖母划分开来?不过是更让他们失落难过。
往昔一幕幕浮现在脑海,祖父慈祥的笑容、宠溺的眼神、暖心的言语不停闪现。
那是做不得假的。
那是她多愿意牢牢抓在手心里的。
不能够了。
眼泪自有主张地不断滚落在腮边,祖父的身影变得模糊。
已经走出一段路程的景国公停下脚步,怅惘地看向独坐在凉亭的叶浔。
她已满脸是泪,望着他落泪了。
景国公心弦一紧,很想返回去宽慰她,对她说不论怎样她都是他最疼爱的孙女,对她说他给予的所有疼爱都是真的,对她说我们不求你原谅,只求你过得开心自在。
可是有什么必要呢?越是这样的言语越是让她难过。
算了。
他低下头去,怆然转身。
这顷刻间,竹苓分明看到,一滴泪倏然落下,碎在他脚下的彩石路面。
翌日,江府。
江宜室唤绿云将随身之物收拾起来,绿云却依然坐在小杌子上发呆。这丫头也不知怎么了,这几天比她还魂不守舍,一早听她说叶世涛要来接她,抖着声音问她能不能把她留下,她说我怎么离得开你,你必须跟我一起走。她说完这句,绿云就脸色发白坐立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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