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场赞我,“真是个大方的女子。”
我很讶异。这些小气小事算得什么?除了骄纵成疾或是神经病之外,谁都不会放在心中。
我不再与他勾搭,一个人上路回家。
但接连好几天都在停车场遇见他。我想我们办公的地方很近。
我一直假装看不见他,不去注意他。
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星期五,下班后下雨,工作上又受了些真正的气事,我没有直接回家,到附近酒馆去喝了两杯,才去取车。
风一chuī,酒气上涌,很有点感慨,坐在车中发怔。
有人同我说:“你不舒服?”
我才起头,又是他。
他伸出手,“我叫我周成辉。”
我向他点点头,他有很诚恳的笑容。
“我们认识已经很久了,你不介意把名字告诉我?”
我说:“我是莫纫玉。”
我们握握手。
并没有介绍人,是以我也不知道他的底细。
我们这样子便成了朋友,有时候下班一起去吃饭,周末他也来约我看场戏。
当时我没有其他的男朋友。
我这个人不喜欢与男同事走,上班八九小时对着已经很累,下班还是那些人,惨过结婚。
公司里人多声杂,七嘴八舌,啥子秘密都没有,我不会做这种傻事。
工作忙,生活圈子窄,日子久了,也根本没时间去结识别的人,生活可以说是相当枯燥,但是我并不想胡滥结jiāo男朋友。
周成辉刚刚好,一星期界一、两次面,作为调剂,非常愉快,适合我的生活节奏。
我们的节目与普通男女的节目一样,很平凡,他没有送我重礼,也没有邀请我参加盛大的舞会,我一直不晓得他的父亲就是鼎鼎大名的周某人。
我当时只晓得他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未婚,为人沉静,有幽默感。
直到1年后,我们感qíng有点基础之后,他请我到他家吃饭,我才发觉这件事。
他亲自接我,我穿得很普通,但为了见别人的父母,选比较庄重的款式,带了唯一的珍珠项链。
成辉在打量我,他表示很满意,我们便出发。
车子一直向郊外驶去,我就知道他父母比我想象中要有地位得多。
当车子停在那栋著名的中式别墅前面时,我略为惊讶,但不失大方地说:“这里?”这个时候,如果不表示一点错愕,就显得做作。
屋子里的美仑美奂,华贵沉着,一派世家的气度。当晚约请了五十位客人,成辉一一替我介绍,我恰如其分地应付,因有他在我旁边,并不觉得特别累。
晚宴完毕,他又送我回家。在途中我说:“你没有早告诉我。”
他答得好:“这种事很难开口,你叫我怎么说,伸出手来道:‘我父亲是有财有势的周某某’?”
我微笑。这倒是真的,真那么说话,我第一个吃不消,谁耐烦他的父亲是谁?
“你当没有被冲坏。”我说。
“我父母家教很严。”
“有钱人家的子弟很少被他们的父母宠坏,多数为社会上势力的眼光宠坏才真。”
“说得有理。”
“我不会因你父母有钱而对你持任何偏见。”
“谢谢你。”他由衷地说。
担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消息还是传开了。
由女同事向我打听,“你男朋友是周某的公子?”
“我们有男朋友。”我微笑。“明明有位周君。”
“那只是普通的朋友。”
“是不是公子?”
“弄错了,他是个小职员,薪水跟我们差不多,就在隔壁爱高洋行任营业
经理,这真是误会,是怎么传开来的?说来听听。”
同事被我弄得没法子。
我仍然跟周君约会着。我说得出做得到,真的对他与以前一点分别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心中怎么想,我则觉得事qíng跟以前是不一样,以前我认为我们还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现在?
若果我是个一无所有的女人,我的想法又不一样,反正什么都没有,无牵无挂,不如孤注一掷,嫁入豪门,可以扬眉吐气,即使败则为寇,也没有损失。
但我有我的社会地位:正当的家庭出身,持有大学文凭,一分高薪的职业,豪门并不是我梦寐以求的归宿。
我有我自己的宗旨,理想,目标,我的xing格已经成型,自己才是真正可贵的。
要在这个小城里出风头,也不一定要进入豪门才行,另有许多旁门左道与
康庄大道。
私底下,我已有疏远周成辉的打算,。
我当然没有自己说得那么天真大方。
切忌吃不到羊ròu一身骚。谁没有坐过劳斯莱斯丹姆拉,光坐有什么用,要连司机保养费车房一起送过来才好,看样子周成辉并没有资格供给这一切,所以不能为他牺牲太多。
成辉有喜罐送话给我。通常是白色的,香喷喷的花。
我很期望这些花束的来临,时常想,如果真的不同他来往,多么可惜这些花也会跟着失踪。
没想到过了一个月,成辉说:“我父母想见你。”
钻进我脑袋的第一的念头便是:这是面试。
但是我并不想考进这个大家庭担任什么职位。
我说:“我最近比较忙,也许公司会调我出差。”
他一怔。“咦,很平常的社jiāo,为什么推托?”
“我……不想见他们。”我终于说老实话。
“为什么?”他问:“你已经见过他们一次。”
“但那次有五百个人。”
“不错。所以这次想与你多谈谈。”
“不必了。我这个人乏善足陈。况且我们又不是深jiāo。”我说得很明白,
“你同我推了他们。”
“纫玉。我不明白你。”他很困惑。
“我总有种感觉,‘见伯母’是很严重的发展。”
“可以这么说,所以你不得不去。”
“你在暗示什么?”我问。
“我想公开你是我的女朋友。”
我微笑,这一招可瞒不过我。将来有什么变化,难道我还登门向他父母算帐不成?这也是收买女人信心的一种办法。
可是我在社会上泡得实在太久了。见识广得很,我仍然摇头。
我说:“做朋友是做朋友,不必公开。”
“假如你们在街上碰见,都不认得,那有什么好?”周君很不以为然。
“周老先生太太大概坐着轿车里的时间居多,不会轻易碰到不相gān的
人。”
他凝视我,我也微笑着看他。太可惜,我们第一次有了不同的意见。
“你为什么那么小心?”他看出来。
“我是个出名自爱的人。,你看,每个人都得为他的行为负责,做过什么,便是墨迹,但在生命的白壁上,人人看得见。不介意世人说什么,但是我自己觉得碍眼,就不大好。”
“我想我有点明白你说些什么。”他问:“我是墨渍?”
“当然不是,你是我朋友。但见过你父母,又没进一步的发展,落了把柄,就是墨渍子,何苦呢。”
“天呀,你太谨慎了,假如他们不是他们,你还会不会去见他们?”
“我也不会。”我说:“我对伯父伯母一向没有兴趣。”
“你的意思是,除非我娶你……”
“嘘,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周君,你千万别误会,我暂时绝无想到婚
姻,你要慎于言。”我很肃穆地说。
“对不起。”他说。
“我应该说对不起才真。”
“父母会失望。”
“我相信不会,”我越来越客气,“他们可见的要人多得很。”我赔着笑。
周君见不得要领,便闷闷不乐的告辞。
他大约觉得父母肯接见我,是我的荣幸吧。但是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于我何犹哉。
我不是没有烦恼,本来我想换一部比较好的车子,世人都知道最扎实最保值的车子便是平治,但现在换车,全公司以为我一搭上公子哥,连坐驾都升一级,那还了得,我岂不是太冤枉。
于是我仍然开着我的日本车。
周君说得对,我是很小心。
我才二十七岁,人的悲剧是永远有可能活到八十岁。我乐得好好养生。
周君说他不明白我,“你又没有其他男朋友……”
我微笑。
“你不原谅我是他们的儿子?”他又问。
“我根本不关心你是谁的儿子。”
他搔搔头皮,“你真是个特别的名字,你仿佛似在冰箱里走出来似的,冷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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