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发_亦舒【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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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母女跳进我的车子,我把车子开往公路。

    宝宝在后座唱着儿歌,不一会儿就憩着。我替她盖上毛巾。

    我说:“我开两个钟,你开两个钟,好不好?我怕闷得瞌睡。”

    “当然好,来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开车,开得腰酸背痛。”她埋怨。

    “所以人们结婚了,因为可以分担忧虑。”

    “是?你把婚姻想得太理想了。”我说:“一次失败,终身裹足?”

    她“蚩”一声笑出来,“难道还要结十次不成?”

    “有些人结七次。”

    “太无耻了。”

    “我会说:太天真了,但结婚跟无耻有什么关系?”

    “有些男人是无耻之徒。”

    “好人总比坏人多。”

    “伍安真,你真是乐观。”她慨叹。

    “有没有感染你。”

    “有。”

    “这就是乐观者的可爱。”我沾沾自喜。

    “诚然。”甘羽笑道。

    “要不要学学我?”我问:“我可以设帐授徒,一星期三次,每次两至三小时,课程是吃喝玩乐,保证一年内毕业,如何?”

    “伍安真,你真是天下最可爱的人!”她大笑。

    “一言为定?”

    “我求之不得。”

    这样就好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约会她,不怕她推。这些年来我也见过不少女孩子,对同xing每个人都会很理智地评头品足,但对异xing,大家都讲直觉,不可理喻。

    我对甘羽就是这样。除了美貌,她还有其他的优点,例如坦白、天真、慡直。她也是个很坚qiáng的女xing,相信我,带着宝宝这样一个小女孩,不是容易的事。

    我不会我对她一见钟qíng,但大有发展余地。

    也许我会成为甘家最好的朋友,而不是其他身分,但这样已经足够。

    一切听其自然。

    到三藩市的时候,我问甘羽要不要到我的小公寓去休息一下,她只犹疑一刻,便答应下来。

    我自公路转入市区,十五分钟便转入银行区,宝宝醒来,我与她们母女在家好好地吃了顿丰富的下午茶。

    “太好了。”甘羽说:“没想到这次旅行,得到一个好朋友。”她双眼充满激qíng。

    我捧着咖啡说:“人生根本充满意外,坏的好的,我们都得接受下来。”

    宝宝这天很乖,小孩需要的是爱、注意力与耐xing,宝宝得到这几样,自然喜不自禁。

    “不好再叫你开车到圣荷塞,太远了。”甘羽说。

    “以后反正常常要来,不算什么。”我说。

    她凝视我,“我……有孩子,又离了婚……”声音很低。

    我耸耸肩,“这又怎么样?”

    “你家人……”

    “我父母一早就离了婚,我就是那个孩子。”我笑。

    她把宝宝拥在怀里,温柔地笑。

    “至少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希望我的咄咄bī人没吓倒你。”

    “没有。”

    我点点头。我们三个人有前途。

    我有信心。

散发

    若不是亲身经历,谁都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多不如意的事,一宗接着一宗,都在一起发生。

    先是父亲病了,看了三个月的医生,便寿终正寝,替父亲办完后事,我节蓄已经去得七七八八,母亲伤心之余,没有心思再做家务,成日靠在chuáng上流泪,我只得雇个佣人来照顾她。

    正当要节哀顺变的时候,发觉端木的兴止诡秘,起了疑心,略加打听,发觉原来他与一个打字员走得很近,所有的亲友都知道了,独独把我一个人瞒在鼓里。

    我便叫他出来谈判。

    “要分手便分手,我是无所谓的,但是何必瞒着我,叫我丢这个脸。”

    他便gān脆的说:“玲,我们坦坦白白的说吧,我觉得你天一在愁眉苦脸,满腹心事,我又不能帮你,看着你烦恼所以……”

    我苦涩地说:“我家里发生了那样的大事,你还想我恁地?”

    他说:“你一直是很沉重的一个人,开头我被你的气质、能力及智力所吸引,后来发觉心qíng变得同你一般结郁……她,她不一样,她很简单……比较适合我。”

    我沉默,我们走了三年。

    “下了班之后很疲倦,想找一个人伴着看戏跳舞,嘻嘻哈哈……我是一个平凡的男人,要求很低……”

    我完全明白他吞吞吐吐想说些什么。

    他也知道以我的脾气来说,决不能容忍什么第三者,他就是在等这么一天。

    我和颜悦色地说:“不要紧,我们以后还是朋友,你跟她去好了,做你爱做的事。”

    他很感激,把手按在我手上。我连忙缩回手,有种脏腻的感觉,不知恁地,不愿再与他有任何接触。

    以前也接过吻拥抱过,我皱起眉头,怎么可能,同这样一个人。女人的眼光很多时候差得连自己都不置信,随便抓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随便走起来,最后随便结婚,或是随便分手。

    多么可怕。

    我为这件事羞愧。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子,认识端木那年已经二十四岁,刚刚大学毕业,这么没有眼光。

    我站起来,“一切结束了,再见。”

    “玲,”他还想说什么。

    我反而要安慰她,“无所谓,别放在心上。”

    他非常安慰。

    就这样子结束一段感qíng。

    真奇怪,有些女人一嫁便得顺利如意,后来那数十年便专职结婚生子。我单是找这个配偶,怕得穷数十年之勤力,许不一定找得到。

    心qíng奇劣,仍然控制着。

    母亲渐渐疑心,问我:“端木呢?他怎么不来?”

    我说,“他出差到外国去了。”不想在这个时候解释。

    “到哪一个国家呀。”

    “英国。”

    “怎么没听他说起?”

    “我们家那么多,他cha孙下嘴。”

    妈妈说:“要钉紧他啊。”

    我最恨就是听见这种话。钉,什么叫钉?我没有这个遗传,没有这个本事。忽然我发觉连妈妈都成了负累。父亲过身后她就拿我来作替身,过分的关心,太多的意见,都形成一种压力,我又没法抛下她搬出去住,实在很痛心。

    下班回到家,还得应付她的问长问短,不能休息,心神俱累。

    如今我才知道有兄弟姐妹的好处,家庭中的责任,大家分担。

    不是说我嫌妈妈,而是最近压力实在太大,令我想找个窝孵下去,不再挣扎。

    每天仍然得上班。

    以前每隔一天便洗一次头发,现在一个星期也不想动手,头发腻了油了,便束起来。衣服拿一套出来便穿足三天,我的外型是大不如前了。

    同事们给我面子,对我呆滞的能力及表qíng表示容忍,因为我鬓脚别着一朵白花。

    白花除下之后,他们的要求便跟着苛刻起来。

    我仍然没有打扮自己,且染上了烟癖。

    老板对我算过得去,但一下子冷,一下子热,一张白板面孔老是没表qíng,大眼睛永远在翻白眼,他同我说:“不要对同事板面孔。”

    敢怒不敢言还不可以,非得挂个笑脸不可。

    实在笑不出来。晚上做梦,一时间看见自己端木结婚了,一时间又觉得是另外一个人,比端木更好的,他叫我一切不要担心,他会照顾我,对我好。

    感动之余,泪落一地,醒来的时候,枕头还是湿的。

    就在这个时间,。升级的名单公布,人人有份,独漏了我。

    我一双手抖得象筛糠似的,如五雷轰顶,一口气说怎么都提不上来,卡住在胸腔里,腿里象塞了棉花,浸了醋,手足无措。

    同们兴高采烈地谈论伟大光明的前途,我哭不是,笑不是,不知如何应付,没个去路,只好埋头苦写,等于一张纸都写满了,猛然发觉是“明天不要起来就好了,明天不要再醒就好了”。

    我整个人象崩溃似的,挨到下班,躺chuáng上,眼泪忙不迭地滚下来。

    妈妈过来说:“我都知道了。”

    我转个身子,她知道什么?

    她要是知道做人那么辛苦,就不该生孩子。

    “端木是不好,不过你又不是七老八十,怕什么?”

    “让我静一会儿好不好?”我哀求。

    “好不容易等你下班,有个说话的人,”她咕哝,“不了一整天,劝你一下,又好心没好报。”

    我不去睬她。

    她仍然不放过我,“快快再找一个人,比他更好的,出口气。”

    我不出声,想起我听来的一个故事,一个女人终于找到更好的人,只是在十年之后!十年。争不争这口气已经不重要,十年后!

    十年后一切无痕无恨,还有什么气,各走各的阳关道或是独木桥,都与人无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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