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姑姑连连点头答应,转身要离开时兀地顿了一下,只那小小一下又飞快的跨过门槛向门外走去。似乎她也不知如何面对身后身份高贵的小世子,又似乎是她不愿意去面对,她在寺院里将姑娘照顾好了就行,以她的身份是不能做主让姑娘与小世子多有牵扯的。
看着世子与姑娘日益增加的黏糊劲儿,收到主家来信的喜姑姑终于能松下一口气了。若真是有缘,就在都城里再相见罢。心里想着,迈开的步子也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就怕身后有人跟着一样。
门口已无踪影,陆墨甄慢慢收回他沉如墨砚的目光,挪到他手上的端王府家书。然后,手指一夹一动,撕掉了手里的信。他心口微微发痛,那是发病的前兆。
青空闭眼道:“阿弥陀佛,事已发生,无论你是否毁掉书信,看或不看,忘或不忘,它都在你心里。”
陆墨甄闻言抬起苍白的面孔,忍着痛意寒声道:“她有生我之恩,却无养我之意,现在人一死,就要我回去给她守孝?”
青空叹息:“无论如何都是你的生母,敬孝本是应该。去吧,王府的人都在等你,你还有片刻的时间同她道别。”
“你我师徒一场,我让无错陪你回王府罢。”
青空说什么,陆墨甄已经不想听了,他怔怔的往外走去,留守已久的万事、如意连忙上来就要扶住他。
陆墨甄冷淡摆手:“你们去收拾,我马上就来。”
王府送来的书信只有一封,可里面有两张信,一张是他生父写的,一张怕是半途被人塞进去的。落款人却是他那不怎么来往的外祖,若是他不回去,以后也不用回去了。
陆墨甄一路走,路过院门口的梧桐树,那上面绿叶油油,他仿佛听见有声音在说:“梧桐上有凤凰吗。”“凤凰还不归巢吗。”……
喜姑姑回来的时候十分激动的告诉卢娉菀:“姑娘,府里来消息了,姑娘咱们要回府了!”她笑容满面的将信递上去。
回府了!卢娉菀登时就从小竹板凳上蹦起来,接过信仔细看起来。知礼知雅知文也是激动无比,在一旁等姑娘看完书信同她们说一说。
看完信,卢娉菀立马拍拍手,对喜姑姑和小婢女们道:“快收拾行礼,我要见阿爹阿娘大兄了,快收拾快收拾,回府了。”
随之而来是小婢女们高兴的轻呼,而后整个院子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息。
忙前忙后的卢娉菀不能亲自动手,只能在旁指挥,谁慢了一点她就着急,恨不能自己亲手整理,一改往日懒散的模样。等不耐烦了,她又摊开手臂,迎着风朝外面跑去,等出了房门口,便看见陆墨甄的房里也有人进出。
在门口看见他的卢娉菀像只快乐的小鸟,飞奔到他身边:“小甄哥,小甄哥,我要回家了,我好高兴啊。”
陆墨甄看见她的笑容,脸色稍微好了点,只是听见她亲口说要回家,又难过不少。“娉娉,我也要回府了。”
“呀,小甄哥也要回去了,真好。”卢娉菀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她高兴死了。离开寺院,又舍不得小甄哥,没想到小甄哥也同样要回家了,那样在都城又可以相见了。卢娉菀忙道:“小甄哥,回去了以后要来府里找我呀,一定要来找我呀。”
陆墨甄脸色终于好了许多,他想,也不过是回去为母亲守孝。他和她都在都城,届时又可以见面了,有何不可的?
好像是想通了,陆墨甄扫了一眼院中qíng景,他的家仆都在收拾东西,喜姑姑也不见人影,他牵过卢娉菀的手,将她往外带了出来。
梧桐的树下有一条窄窄的板凳,他二人就坐在那里。风轻轻chuī,轻拂他们的面颊,这画面莫名有些忧伤,叫人不忍打扰。
卢娉菀也发觉了他有些不对,对于略微伤感的气氛感到微微不适。为什么都要回家了,小甄哥却不高兴呢?自己就很快乐啊,她数数手指头,已经很久没有同他们见过面了。
她开启话题:“小甄哥,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你能找到我吗?要记得是卢侯府哦。”她怕陆墨甄不记得,在临别之际又同他重复几遍。
陆墨甄闷闷的答应:“知道了。”
他暂时不想说话,卢娉菀也就乖乖的陪他坐着,玩玩他和她的手,踢一踢同站一片的土地。
终于,陆墨甄茫茫然的道:“娉娉,我娘死了。”
死,是什么概念。大兄背对着她,悲凉的像秋日的落叶:“死,就像落叶融化在泥土里。来年,就会像花一样,又会生长在树枝头。”
卢娉菀有板有眼的重复着卢泯然说过的话,拍拍陆墨甄的手,最后用自己的话安慰道:“别难过,小甄哥。来年,你阿娘会像花一样,有新生的呢。你还有王府呀,你阿爹在那里,在都城,也还有我呀。”
那一瞬间,整个人生的失落感都渐渐消灭。他的出生,不受谁欢迎,好像是为了整个王府一样,有了他有了下一代的世子,世人才会觉得名正言顺。从而,也证明了王妃嫁作人妇八年,虽无所出却不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jī。
而现在有人告诉他,有人不欢迎他,不喜欢他,同样也会有人期待他。哪怕他沉溺在被人不喜欢的境遇中,他也能有用他自己的人生路。
在第二天与卢娉菀分别时,他终于当着喜姑姑的面,抱住了卢娉菀,听她瘪着嘴眼中泪珠在打转:“小甄哥,你一定要来府里找我啊。”软软的声音透着浓浓的不舍,最终陆墨甄咬紧了牙踏上温车,他决定在都城等卢娉菀。
远远看着温车离开,卢娉菀心中的不舍更加放大了。在寺里,同她作伴玩的最好的就是陆墨甄了。知礼等人又是她的婢女,不可能越过身份同她玩闹,又有喜姑姑管着的,是以只有陆墨甄对她最好了。
她也不闹,只是留着眼泪,分别的qíng绪在她心里蔓延。她只知道她很伤心,在听见他说他阿娘死后更伤心。
终于离开了。喜姑姑也彻底放松下来,她上前一步,将默默哭着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卢娉菀搂在怀里,又给知礼三人使了个眼神,于是好几人都过来哄她。
“姑娘别哭了,再哭可要把眼睛哭伤了。”
卢娉菀推开她们,一个人跑去了梧桐树下,坐在板凳上。她方才看见了,喜姑姑对小甄哥也不是特别喜欢,她好难过。
知礼知雅知文跟上来,不敢离她太近,在不远处时刻关注着。
等时间久了,再也耐不住的时候,卢娉菀自己离开了梧桐树对她们道:“回去了。”
知礼知雅知文三人默默对视一眼,相互摇了摇头,还是什么都没说的跟了上去。她们年纪小,但也懂得青梅和竹马是什么意思。这一年里,哪个不知道陆小世子对她们家姑娘好的不行了。
自从仆人来了以后,但凡陆小世子有的好东西,都会给姑娘送来。只是喜姑姑碍于规矩,也知道陆小世子在王府里是什么地位,总有些眼光的。
看吧,姑娘现在可伤心了。
☆、相聚欢
卢娉菀是真的很伤心很难过,在吃饭的时候都不叫喜姑姑在她面前服侍自己。她人软,意志却不软,一旦生气起来该让人服侍的就让人服侍,不该别人动的就不喜欢别人动。
整个饭点吃的默默无声,小小一碗,吃的明显比平常要少一半。知礼在旁候着也着急,可是卢娉菀说不要喜姑姑在身边就不要喜姑姑在身边,是以饭厅里也只有她们四人在。
知文想要出声给喜姑姑说几句话都被知雅拦着:“等姑娘用完饭再说,若是现在开口,再惹姑娘生气不吃饭就惨了。”
知文又看向知礼,见她也点头同意知雅的说法,只能收回将要出口的话。
喜姑姑对陆小世子,说来做的也没有半分错的,只是卢娉菀闷不吭声的吃完饭,睡觉第二天起chuáng后,照样对喜姑姑不理不睬。
大人的偏见总与小孩不同,见姑娘这样生自己的气,喜姑姑也有些难受。她也是没办法,在寒山寺里同陆小世子处了一年,她既然是人对他就不会没有丁点感qíng,只是世俗的规矩总要遵守,她不过普通一个世家仆妇,只有守着本份日子才会好过。
陆小世子的家世不凡,但王爷府一看就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扯不清,她也是为了姑娘好,能少些牵扯就少些牵扯吧。哪怕姑娘怪她,那也没个甚么事儿。
这次因为陆墨甄而同喜姑姑闹到有些不愉快,也叫伺候的人都越发了解卢娉菀的xing子了,她也是柔中有刚的,虽然小小年纪可本xing在那里呢。
院子里没有了陆墨甄,倒显得冷清不少。卢娉菀闷闷不乐的走到她师父的殿里,旁边就是师父的厢房。仙鹤站立在池子里孤芳自赏自己的影子,翩跹起舞,可卢娉菀这次一点也提不起心思去欣赏,同她一起玩乐的小甄哥已经不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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