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嚷。
然后我耸耸肩,把现款放入手袋,慢慢走出戏院大堂,就在这时候,宋季光出现了。
他说“我们进场吧。”
我看看手表:“我的劳力士十八k金全自动手表说,你迟到了廿三分钟整,戏票已被我卖掉,我再也没有心qíng看戏。‘
季光问:“你的脾气多早晚才改呢?一点耐心也没有。”
我说:“季光,我很抱歉我没有耐心,你似乎应该找个迟到一小时以上的女朋友,那么比起她,你还是准时的。”
“我们此刻到什么地方去?”
“不知道,季光,我此刻心qíng不佳。”我闷闷不乐地说。
“你这个人太qíng绪化,永远不会开心。”
我说:“个xing是天生的,季光,当初我俩是怎么在一起的?”
“小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季光说,“我记得小时候你是一个很乐观活泼可爱的女孩子。”
“天啊,哪个人小时候不是那样的呢,时间过去,人长大以后,生活bī人,”我眨眨眼,“季光啊,生活bī人。”
“我有种感觉,你不再爱我了。”季光说。
我不敢出声。我早已发觉我根本没有爱过他。可是这话我怎么说呢?我能不能上前去说:“季光,我一直视你为兄长,我们之间没有男女之爱,我丝毫没有念头要跟你结婚生子,我们不可能发生男女关系。”
我怎么跟他说呢。
十二年了,我在初中便认识他,他对我好,照顾我,帮助我,那年我父亲刚去世,家境异常的差,他甚至为我缴付学费——
季光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说。
迟早要跟他说的,越拖越糟,快点又好点。只是我实在提不出勇气。
我们到咖啡店坐下。
季光说:“母亲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你怎么说?”我好奇问。
“我说,如果薇薇那个坏脾气不改,我是无法忍受的。”季光笑说。
“你有没有跟伯母说,如果你那温吞水脾气不改,我也不会嫁你了。”
“你当然嫁我。”他笑。
不一定,我心想,这件事总要说明白的。
下班的时候我与约瑟吃菜。
大家都没有话说。
隔很久很久,约瑟说:“你总得与他说明白。”
“我没有勇气。”我说。
“你预备拖一辈子?”约瑟问。
我说“别讽刺我。”我很不高兴。
“先把钱还给他。”约瑟说。
“现在叫我什么地方找廿多万港币来还给他?”我气道:“就算还清钱,但是人qíng怎么算?”
“你是不是暗示我拿不出这笔钞票?”约瑟问。
“我为什么要暗示?你明明拿不出来!”我也发脾气,“你这个人又要面子又要里子,我无法令你明白,我虽然不爱宋季光,但我尊重他,我视他如兄长。四年美国留学的费用,他用在我身上的心思——难道可以用金钱衡量?他爱我,你呢?”
“薇薇,话不能这么说,你知道我爱你。”
“约瑟,我与他自幼认识,你岂不明白?一向他很尊重我,他从没碰过我,也没有任何非礼的举止。”
因此在季光面前,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女人,他当我是小孩,因此我也就当自己是个小孩。我对自己的身体相当自卑,老觉得没有能力吸引男人,季光太君子,反而不正常。
他对我有恩,我不能忘记,我不忍伤害他。但我无法与他结婚,睡在一起,养儿育女,因为我不爱他,我想我爱的是约瑟,两种感觉不同。
“你总不能一辈子拖拉着两个男人!”约瑟赌气。
“我难道不比你烦?”我反问。
‘没有结果的事别去说它。’约瑟说:“一天到晚为这个吵。”
我站起来,“我不舒服,早点走。”
他也没有送我,我马上就走了。
约瑟不明白,我怎么能够伤害季光?他一生一世都善待我,连大气都不对我chuī一口,如今我对他说:“季光,我不爱你。”就这样?假使我做得出,也不能算是人。
我心里很烦,不知道怎么办。自从认识约瑟以后,我很充分了解到我与季光迟早要完蛋,我对住季光觉得痛苦。好几日不睡,翻来覆去的思虑,始终停不下神来,反而惹怒了约瑟。
热锅上的蚂蚁,我想,就是我。
白天因工作忙,急着赶工夫,还有jīng神寄托,一下班坐在电视机面前,喝着啤酒,便只有发怔的份。他们一个有恩,一个有爱,而我这个贪心的女人夹在两个男人当中,我认为是活该。
就是这么多。
我还是天天与季光见面,并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噩梦一样。
约瑟是个非常妒忌的男人,因此我们就不停地吵吵吵,为来为去是为季光,季光并不晓得我另外有男朋友,因此他是个最无辜的人。
约瑟常冷笑,他缺乏同qíng。
他说:“我其实应该免除你的痛苦,你何必受抉择的煎熬,我退出好了。”
“你如果可以随时退出的话,请!”我说。
“你明知我跑不掉,用这种话bī我。”他又气。
“你这个人跟女人似,真噜苏,小心眼,总有办法发的脾气!”我骂他。
“女朋友跟别的男人泡,还不生气。我还算是男人?”
我一听,只急的流眼泪。
一哭,他又怕起来,连忙哄我,“别淌眼抹泪好不好?有话慢慢说,哭有什么用?”
我伏在他手臂上呜咽很久。
“据我所知,宋季光还在送你礼物,是不是?你也照收不误,是不是?”
“是。”
“你不能拒绝他?你还戴着他送的手饰gān什么?”
“约瑟,我求求你,我们别再吵了。”
约瑟叹一口气,用手捧着头。
我说:“约瑟,我想我们最好停止见面一段时期,让我弄弄清楚,我到底该怎么做。”
“你不见我?”他赌气问。
“我也不打算见季光,我会告诉他,我出去旅行一阵子。最近工作的确比较烦忙,我需要休息。”
“你真出去旅行,我才放心。”他悻悻然。
“我这就去,我到欧洲去。”我说。
“你有这一笔钜款?”他反问。
‘为什么没有?’我反问:“你瞧我不起?”
“不要向别人借就好。”他冷冷的说。
这句话非常刻薄,真正的伤了我的心。约瑟的爱是最自私的,心中没有他人,就会顾着他自己的面子与兴趣。而季光的爱最含蓄,若隐若现,捉摸不定,两个人都是极端。
我跟季光说要去旅行。
他说:“记得吗?第一次到欧洲是我们两人一起。”
我说记得,那年我十七岁,他们举家往欧洲旅行,他舍不得放下我,家中又不在乎多付一笔旅费,便把我也带了去。
整个旅途我都兴奋的睡不着,但是因为年幼,不能够充分领会到欧洲的文化与优美。
旧日的思qíng被唤回来,我很感动,握住季光的手。
如果没有季光,我顶多在中环做一个女秘书。但他坚持我念大学,所以我可以得到更好的机会。‘我没有空陪你去,’季光说:“不过没有人在欧洲会寂寞,我很明白,你确是需要这个假期。”
季光取出支票簿子。
我按住他的手,“不,季光,从现在起,请你不要再用金钱帮助我。”
季光诧异说:“我们两个人,还说这些gān什么呢?”
“要的,直至我们结婚为止,我不能再用你的钱。”
“胡说!”季光仍然写了支票递给我,“如果你再坚持,我会bī你马上与我结婚。”
我无奈,只好收下支票。
“证件容易申请吗?”他问:“我有朋友——”
“季光,到欧洲去很方便,我想不必了,”我说:“我知道你总是为我的。”
他温和的微笑。
“但是季光,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我吞吞吐吐。
“什么事,但说无妨。”
“季光,我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好,”我低着头,“季光,除了你之外,我在最近这一年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这我知道。”
“什么?”我抬起头来。
“我知道,他叫约瑟。”季光很平静地说。
你一直知道?“我震惊。”
“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非常的错愕。
“自然有多事的人向我通风报信。”他笑,“你不要介意。”他还叫我不要介意。
我流眼泪。
我问:“你为什么没有质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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