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婚姻若能成,怎么看对赵太后都是有利的。以后赵重骄可以三妻四妾,她却终生都被绑在了赵国,如赵太后本人一般,即使拖着病体,也会为赵国鞠躬尽瘁,因为这里有她的丈夫和子女。
这是拴住一个女子最有效的方法。可她并不是以出嫁从夫为理念的古代女子。偏偏这也不好跟赵太后解释,说了恐怕要被认为她溺水之后伤的不是耳朵,而是脑子了。
赵重骄这会儿也睡不着,在屋子里砸了一通的东西。
白日里赵国送信来,他得知终于可以归国了,兴奋的无以复加,哪知条件竟然是成婚,还是跟桓泽成婚!
他向来不稀罕什么名人雅士。什么鬼谷子高徒,不就是个山野丫头。当初要不是她死皮赖脸,他根本不会收留她做门客,如今竟还想嫁给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下人们全都躲在门外不敢出声,赵重骄双臂撑腰,胸膛起伏不定。
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用不了多久就会接他回去的?结果呢,自己在赵国混得风生水起的,又是做赵使,又是做亚卿,险些还嫁入王室,估计早把他这个主公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赵重骄越想越气,心道无论如何不能便宜了这个白眼儿láng,就算一辈子回不去也不会娶她!
chūn暖风柔,正是花团锦簇的时候。赵王宫里除了赵太后那里,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
易姜受赵王丹召见,由宫人引着穿过回廊,本以为会去他书房,哪知宫人在花园里便停了下来。
园中有亭,内有石案石凳,上置笔墨简牍。赵王丹穿着常服坐在其中,脸上挂着笑,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少年。
易姜见礼后入座,他没叫侍从伺候,亲自提笔写了字递来。
上次魏国一行,齐国与魏国顺利达成联姻意向,今chūn魏国王姬已经嫁给齐国的太子建,齐魏之盟算是结定了。而作为齐国的盟友,赵国和魏国却没有下文,赵王丹便就此事询问易姜意见。
易姜慢慢写下自己的建议:“齐赵既已结盟,齐国的同盟便也是赵国的同盟,不过为稳妥起见,王上不妨选定吉日,邀请齐魏二国会盟,举行仪式以昭告天下,也好叫他们无法反悔。”
赵王丹正有此意,听她这么说便下了决心。
易姜料想他应该还有事,不然不会特地叫自己入宫,哪知赵王丹并无后话,反而叫人去请王后过来。
很快就有一群侍女簇拥着个年轻女子到了跟前,深绿绸衣,金钗珠翠,手中抱着襁褓,只看这排场也能猜出身份。
赵王丹去年即位不久后娶了王后,今年给他添了一子,娇宠的很,待在深宫里从未有人见过。易姜这也是第一次见。
赵王丹又写字递来:“母后十分疼爱新孙儿,也希望早日看到重骄的血脉出世。”
王后笑容满面地抱着孩子过来给她看,易姜勉qiáng挤出笑容,口中盛赞了几句,心中已经明白赵王丹的意思。
这副身体才十五岁,很难想象现在就结婚生子会是什么qíng景,就算是眼前的赵王丹和王后,在她看来也是大孩子带小孩子一样。
虽然已经完全接受现在的一切,也在努力经营,但该有的坚持总不会妥协。易姜并不希望自己的婚姻由别人来安排,尽管这在别人看来是极大的殊荣。
赵王丹现在这般简直是将她当一家人看待,大概是想替赵太后做说客。她想了想,问道:“不知长安君可已知晓此事?”
赵王丹神色有些尴尬,笑了笑,没有作答。
易姜这下轻松了许多,赵重骄不肯就好,他反抗可比她要省力多了。
实在没办法装作其乐融融,易姜起身,借探望赵太后离开了花园,走到半路,摸了一下发髻上的玉簪,心想不知公西吾知道了此事会作何所想。
他会不会介意?会不会和上次一样愿意为她出头?
这几天一直故意没想公西吾这一层,就是觉得想多了会烦。她很清楚这是什么状态,但又很抗拒这种状态。公西吾不是她以前见过的那些男孩子,那些都一眼看得到底。如今的他对她而言的确很有吸引力,但这个背景下的男人到底值不值得付出感qíng,她并不确定。
回到府邸后,易姜思虑再三,写了封信,羊皮做封,紫糙为记,快马送去给公西吾。
赵重骄那货看着也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果然和上次一样又写了信来给易姜,这次洋洋洒洒,足足一卷竹简。
易姜刚喝完药,坐在案后喝白水缓解那苦涩,待看完他的信,觉得更苦了。
首先可以确定,这封信应该是他本人亲笔所写,因为从笔墨轻重来看,当事人qíng绪很波动。
就像一篇讨伐檄文,信中将她不念故主只图自己荣华富贵的小人形象描绘地无比深刻。
易姜无奈了许久,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以赵重骄的xing格,要骂她应该早就寄信来了,为什么等到现在?她叫来息嫦,让她入宫去打听一下qíng形。
过了许久,少鸠忽然一阵风似地掠进了屋子,拿起她的笔刷刷写了行字放到她眼前:“听说你要嫁人了?”
易姜懒得开口,写字回复:“我不认为女子过了十五就得嫁人,婚姻也不该是达成某种目的的手段。”
少鸠挑了挑眉,似有些诧异,写字道:“这倒是与我墨家平等一说相合,我很欣赏你。”
原本她是想来问清楚qíng况的,倘若桓泽都要嫁做人妇了,那自己就没必要跟着她了,不过此刻得到的答案让她满意,甚至有些出乎意料。
易姜难得被她欣赏一下,正觉得好笑,息嫦脚步匆匆地回来了。
带回来的消息不容乐观,赵重骄不肯娶她,惹了赵太后不满,现在赵太后放了话,叫赵重骄非娶不可。
易姜有点失望,赵太后说是让她考虑,但如果连亲儿子都能bī迫,那她考虑出的结果又有什么意义呢?
聃亏从门外进来,易姜一见他便问:“有信?”
聃亏摇了摇头。
从邯郸到邢地也不算太远,送信过去顶多两三天就可以往返,但这么多天了,公西吾对此事竟然一点反应也无。
易姜不禁自嘲,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也许之前的行为根本只是他的无心之举。
聃亏已跪坐下来,写了字递给她。
易姜接过来扫了一眼,霍然起身,示意他跟自己出门。
剩下少鸠和息嫦莫名其妙。
赵国上卿府易姜还是头一回造访,刚进门不远就碰到了童子。见着易姜来了,他连忙上前见礼。
聃亏道:“公西先生何在?”
童子抬手做请,率先朝前带路。
易姜跟着他一路前行,脚步太急,踏上回廊时险些摔倒,连忙扶住柱子才不至于失态。
童子领她们去的是公西吾的房间,门窗大开,chūn光尽入,房中除了案席书籍,只有一张chuáng榻,单调的很。公西吾此刻正靠在榻上,散发披衣,闭目养神。
童子先过去提醒他有客到访,又细致地搬来小桌,放上笔墨和简牍。
易姜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问道:“听说师兄受伤了,伤在何处?”
公西吾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没事。
易姜在榻边坐下,缓缓道:“我以为你是故意不回我信,原来是受了伤。”
公西吾提笔道:“其实我今日才看到你的信,如今事qíng如何了?”
听到他亲口证实,易姜心底yīn霾一扫而空,摇头道:“不太好。”
公西吾垂首写字,长发遮了侧脸,只露出长长的眼睫,他将木牍递过来,神色如常。
易姜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两个字:“别嫁。”
☆、第30章修养二九
公西吾此次出行时便感到些许不对,照理说体察民qíng这种事不该他一个外国官员去做,赵太后会叫他去,大概是想支开他。
一切如常,视察完回都复命。邢地一个官员给他指路,提议他走近路回邯郸。公西吾认为此举异常,没有采纳,依旧走了官道,不想官道上竟也遇到了劫匪。
当然不是什么劫匪,寻常劫匪哪敢在官道上逞凶。公西吾为留活口,手腕受了些皮外伤,后来因为对方死活不肯开口说出主谋,一路上审问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到今日才返回,也到这时才注意到易姜给他送了信。
聃亏只知道上卿府送了消息来说他受伤了,却不知伤的如何,跑去易姜跟前一说,将她吓得不轻,便连忙跑了过来。
公西吾看到信中所说的事qíng便想通了前因后果。之前公子溟向桓泽提亲时他明言反对过,还搬出了齐国。如今赵太后自然也担心他会再用齐国来压她一次,当然要将他调开才有机会。
易姜手指摩挲着那块木牍,琢磨着这两个字的分量。她本也没打算嫁,当然也没将公西吾当做过理由,但此刻看到这两个字,却还是平白给她增添了一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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