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嗜杀的名号在外,竟有好几座城池接连不战而降。这回他没再下杀手。他似乎有个特点:但凡主动投降的俘虏他便不会屠杀,可若是反抗失败后被俘的,却往往难逃厄运。
不过如今易姜以相国之命发了狠话,他再不好乱举屠刀了。
秦军正开往许城,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直到易姜又收到最新的战报。
前几日大风携尘,军队难行,待到白起兵临城下,却见城头乌压压一片墨衣如连云。他派人一打听,竟然是墨家巨子率领弟子赶来韩国相助守城了。
易姜并不希望战事里卷入学派,但这就是墨家的行事风格,谁也阻止不了。
他们是最有纪律xing和组织xing的学派,弟子即使做了官,也会继续坚定不移地在政坛上推行墨家的主张,俸禄也会jiāo给墨家这个集体。他们看起来分外固执,甚至冥顽不灵,但在这样的纷纷乱世,在别人只愿明哲保身或者坐享其成时,他们却愿意穿着最简朴的黑衣,冒着诸国通缉和大军兵锋,在这千疮百孔的大地上奔走努力,只为了战火平息。
少鸠也是这样的墨家。
而易姜自己偏偏是以天下做棋局的鬼谷派,一yīn一阳,纵横捭阖,玩弄国君,主导杀伐。
窗外起了风,天蓝云白,渐渐有了旷远的意味。她将信卷好,端起桌案上的凉水连灌了几口才静下心来。
另一位主导杀伐的鬼谷弟子还没有回齐,除了战事之外,她要烦忧的还有很多。
魏无忌回到大梁城中时已经是夏末秋初。
他没有立即去魏王宫见魏王,而是马不停蹄直奔回府上,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叫来管事老仆问话,直到听说府上一切都好,这才放了心。
第二日魏王宣他入宫,问起了秦国的事,对他私自提亲的行为甚为不满。
王室子弟的婚事向来是用来为国家服务的,他是闻名天下的四大公子之一,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无忌是对本王是有什么不满不成?连婚姻大事也不让本王过问。”魏王在王座上半坐半靠,人刚至中年,却早已被酒色消耗空了jīng气,蜡huáng的脸色,稀疏的短须,终日一副怏怏不济的模样,加上天生多疑,那双眸子里总是闪着促狭的光,看在人身上总叫人觉得不太舒服。
魏无忌于是回避了他的视线,垂头道:“臣弟是为魏国着想,因为不确定此事能成,故而没有事先禀告王兄。”
“呵呵,为魏国着想……无忌虽不是国君,却有颗国君的心呐。”
魏无忌像往常一样敛衽下拜,忙称不敢。
魏王摆摆手:“罢了,人回来便好,正好与你说一说本王为你安排的婚事。”
魏无忌笔直地站着,恭顺地垂头盯着地面,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虽然看着是他的婚事,但其实也与他并无多大关系。魏王要的不是一个有才能的弟弟,只是一个温顺听话永不与他作对的臣子。
出王宫时大梁城中尚未宵禁,车马当街而过,沿途可以看见三三两两从韩国逃来的难民,缩在街头墙角里,像是一摊破布。
回到府邸,一下车他便察觉出不对,府门大开,门边竟还有两排士兵,一排魏军,另一排却是齐军。
老仆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来,说是有客到访,已经在此恭候多时,说话时额头上竟沁出了细微的汗来。
往后院的廊下高悬了一排的灯火,魏无忌是个体贴人,担心府上的女眷孩子晚上磕着碰着,因此特地在这条路上多挂了许多盏灯。
客人就站在这排灯火之下,雪白的jiāo领宽袍被照出浅浅的金绣,腰间玉佩润润无声,手中提着jīng致入鞘的昆吾剑,地上一道斜长的身影,连着他背影阑珊。
“不知公西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魏无忌的话很客气,语气却不然。公西吾这副阵仗便是来者不善,他又如何能有好脸色。
公西吾转过头来,神色平淡:“听闻信陵君即将完婚,恭喜。”
魏无忌袖中手指紧捏成拳:“还不是拜君所赐!”
公西吾没什么回应,他似乎一早心思就不在这里,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敛着微微的波光,幽幽的深沉,似乎正积淀着他的心事。
他既无声,魏无忌便立即侧过身抬了一下手:“公西先生若无事,无忌便不送了。”
公西吾长袖舒展,手中的昆吾剑轻轻抵地,双唇轻启,却似用了许多力气:“易姜曾在大梁城中滞留一年余月,入秦前最后见的人是你,你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魏无忌浓眉轻轻一蹙,继而抱臂而笑:“难不成她离了你还不能找我?”
“信陵君何必要我说那么明白,易姜行贯沧海,遗珠于魏,今日我来此,便是来取这颗遗珠的。”
“缪谈!”魏无忌怒而拂袖,声音拔高:“来人,送客!”
仆从们尚未近前,门外的士兵已经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人高马大的剑客聃亏。
“魏王特许我今日冒犯,信陵君见谅。”公西吾的语调像是一汪平静无波的湖,没有起伏,但随时都有可能掀起风làng,不容反驳。
魏无忌咬了咬牙,终究忍下了这口气:“公西先生究竟想要如何?”
聃亏在阶下忍不住道:“易夫人为先生留了子嗣,信陵君有什么好掩藏的!”
魏无忌心中暗恼,千防万防,终究还是叫他知道了。面上却是闷笑了两声,往廊柱上一靠,斜睨着公西吾:“就算易姜遗珠于魏,你又如何能断定那珠便是你的?我此番入秦求娶,也许就是因为与她早就有qíng在前呢?”
公西吾qíng绪毫无波澜:“你的意思是说,易姜在忙于奔逃的路上还特地留出时间为你孕育子嗣?既然如此qíng深意重,她居然还离开你入了秦国?”
“……”魏无忌皱眉,自知话中有漏dòng,无法辩驳。
“得罪。”公西吾提剑转身,径自向后院而行,士兵们立戈跟随,无人敢阻。
“慢着!”魏无忌气愤难言,快步走向后院,侍婢早已闻风请走女眷孩童,庭院空空,花糙森森,地上还残留着孩子们玩耍后留下的绢花木偶。他挡在前方,面色yīn沉:“公西先生此举若是传扬出去,恐怕要叫天下人耻笑。”
聃亏自探知消息后便吃不好睡不着,终于等到这一刻,如何能沉的住气,当即回道:“任由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才会叫人耻笑!”
魏无忌脸色僵了僵,盯着公西吾的脸,想要看出些什么,但终究徒劳无功。“无忌曾经十分敬重公西先生,然而对于公西先生的作为却无法理解,倘若今日你一意孤行,无忌只能与先生恩断义绝。”
公西吾眸光轻转:“我的作为不需要理解,今日只是私事,愿能私了。”
这后院之中没有陌生男子可以进入,眼下却有外人堂而皇之的闯了进来,自然激起了旁人的好奇心,魏无忌的身后陆陆续续有女眷侍婢出来偷看热闹,半遮半掩地缩在花木丛后盯着士兵前列的男子看。火光半明半暗地照了他大半张脸,白衣出尘的人物,也不知是哪国的贵胄,竟敢在信陵君府上如此放肆。
“也罢!”僵持多时,魏无忌终是认了输,招手唤来一个侍婢,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
侍婢匆匆去了后方,不多时抱着个孩子沿廊下而来,将他小心翼翼放到公西吾跟前,又连忙后退开去。
孩子粉雕玉琢的一张脸,睡眼惺忪的模样,茫然无措地举着小拳头揉了揉眼睛,看看公西吾,又转头看看魏无忌,奶声奶气地唤了句:“父亲。”
魏无忌眼中诸多不舍,却抿紧唇没有应。
公西吾上前一步,垂眼看着孩子,许久没动,忽而手腕一转,昆吾剑出了鞘,轻轻搭在他稚嫩的肩头。
“公西吾,你想做什么!”魏无忌脚步迈出一步,脸色微微泛白。
聃亏也有些慌张,但公西吾却神色如常。孩子很茫然,他还太小,不太明白剑搁在肩头是什么意思,只是转着乌溜溜的眼睛茫然无措。
公西吾的视线移到魏无忌脸上:“信陵君如此慌张,莫非这是信陵君的亲生骨ròu?”
魏无忌眼光沉了几分,视线胶着在孩子身上,狠狠心,又收了回来,冷着脸道:“我一手抚养的,自然视作亲生骨ròu。”
“公子不可!”他的身后忽然冲出一个女子,抱着他的腿哀哀哭泣:“救救我的孩儿啊,你如何舍得……”
“闭嘴!”魏无忌忙怒斥一句,冷着脸命人将女子拉下去。
孩子听到女子的声音有了反应,开始唤“阿娘”,可惜被公西吾按住肩头无法转过头去,忍不住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信陵君还要坚持说这不是你的亲骨ròu?”公西吾看向魏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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