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司马妧平素体恤士兵,常常自掏腰包补贴死亡军士的家人,因为军功所得赏赐亦尽数分给她的将领们,从无保留。她身边又围绕着一些无朝廷正式官衔的能人,譬如陈庭,这些人拿不到朝廷俸禄,俱都要靠司马妧发薪。
如此一进又一出,她根本没有多少私房钱。和那些从小居住在帝都的、出身不如她的公主们相比,她居然是最穷的。
司马妧自己头疼地发现,她不仅穷,花钱的地方还特别多,需要办的事qíng也特别杂。
首先,譬如随她入京的七十卫士,是作为她的私人卫队的,需要由她发薪和安置住宅;
其次她的食邑扩大后,下属邑官也增多,由于太原郡离河西走廊较远,邑官十年未曾给她汇报过具体账目,如今逮着她回京,自然要好好履行未尽的职责;
第三,司马诚赐给她一片京郊庄园长chūn苑,须得派人监管打理,可是她进京连半个侍女都未带,哪里去找合适的人管理?
第四,她归京之后一切衣食住行需按照大长公主规格,司马妧目前的衣服没有一件符合规格,而且她根本没有首饰,而置办各种行头须得事先量体裁衣,一一问过她,从chūn到冬四季全要备齐,麻烦至极;
第五,按照惯例,有几样嫁妆需出嫁女亲自准备,其中重中之重便是嫁衣,虽说公主可以做做样子,在快绣好的嫁衣上fèng上几针便可,但是司马妧的武艺有多好,针线便有多差……
“这日子真比夜奔百里奇袭胡人还要累!”司马妧坐在永福宫的台阶上,捏着自己食指上被针扎起的两个小血dòng,长长叹息了一声。
目前她暂住于皇宫的永福宫中,这里是小楼氏生前所住的地方。
她暂住皇宫,只是因为由以前的两座皇子府改造的定国公主府还未完工。不是因为她和司马诚多么兄妹qíng深,毕竟她五岁离宫,而虽然司马诚比前太子要小几岁,但是依然比她大很多,又并非一母同胞,无旧可叙,故而见面也只是场面上的客气。
站在司马诚的角度,那就是方便监视了。
不过这样一来,有个好处,她凡是不懂不会不想做的,皆可以求助于端贵妃高娴君——她的五皇兄、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或许未来还是皇后,可以算她的半个皇嫂。
司马妧一身合体的紫色窄长袖对襟胡服,坐姿随意,长腿jiāo叠,显得极潇洒倜傥。其身姿既有女儿家的纤细修长,更有男儿的勃勃英气。她一句苦闷的叹息,嗓音沙哑,磁xing非常,不知道引得多少旁听的宫女们心疼。
宫女在宫中消耗青chūn,时间漫长,不得帝宠,仅可与寺人对食。而突然入住宫中的大长公主,不仅待人可亲,还愿意与她们说沙场战事,讲西域风土人qíng,其英武风姿,使得宫女们重拾对梦中qíng人的向往,甚至有人偷偷希望长公主是男儿身就好了。
如今看她为绣嫁衣苦闷,宫女们不由得恨死了那个害得公主要绣嫁衣的罪魁祸首——顾家二郎顾乐飞。不知道有多少人偷偷扎了小人,暗暗诅咒这个好吃懒做的死胖子早点升天,不要拖累长公主。
对宫女们的小心思,司马妧浑然无觉。她只是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一个人来,霍地站起,欣然笑道:“真笨,早该去找贵妃帮忙!”
有事找贵妃,是近日司马妧新学会的妙招。
彼时,高娴君正在瑶光殿仔细检阅司马妧的嫁妆单子。小楼氏早死,楼老夫人年纪又大,不能太过cao劳,楼宁的妻子宁氏毫无经验且不够资格,于是目前宫中头衔最高的她理所应当承担起了筹备婚礼的重任。
昔日竹马,今日另娶他人,而成亲事宜居然是她一手cao办,这不得不说十分讽刺。
不过高娴君并不在意,自中元节宴会那夜见过顾乐飞之后,她不会为他也终于要娶妻而惆怅了,反而有几分可怜司马妧。
高娴君半生宫中沉浮,苦心谋划,方得今日风光。因此十分羡慕司马妧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在西北自由活着,如果她不是司马诚的眼中钉的话,高娴君极乐意与她结jiāo,毕竟一个如此经历传奇的女子肯定会是极好的助力。
可是,这样一个不输男儿的女子,竟然不得不屈从皇命,嫁给一个碌碌无为、饱食终日的胖子,高娴君深觉讽刺。
帝心难测。
任凭你司马妧如何功勋卓著、才能非凡,最终还不得乖乖听皇帝的命令?
由此看来,高娴君对司马妧的感qíng十分复杂。
她佩服司马妧,嫉妒司马妧,却又可怜司马妧,看不起司马妧。
但是不管怎样,手头的婚礼高娴君一定要cao办好。
因为她侍奉父子三人,名声不佳,如今急需通过司马妧在大靖臣民中的影响力,打造一个自己贤良淑德的皇嫂形象。
故而司马妧的求助她无一不满足,事无巨细一一安排妥当,连她的卫兵家人都是她派人接来定居的。
这份厚厚的嫁妆单子改了又改,今天已经是她第五次核对。
这时候,殿外有宫女快步走了进来,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娘娘,大长公主殿下又要找您了,正往瑶光殿走来。”
高娴君拿着嫁妆单子的手不自觉地一抖,她极力镇定地淡淡问道:“此次又是所为何事?”
“似乎是嫁衣问题,公主不擅女工……”
高娴君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自己愈发bào躁的心qíng——不过是在嫁衣上象征xing地扎几针,能有多难,便是这等小事也要来找我?
这样下去,司马妧还未出降,她倒是先要累倒了!
?
☆、第19章
?司马妧在宫中待得十分腻烦。
这一日她命人备马,准备出宫瞧瞧,却恰好在皋门前遇上司马诚的仪仗。
“妧皇妹yù往何处去?”司马诚笑道:“皇妹回京多日,却未好好看过镐京,倒是皇兄疏忽了。梅内侍,冯常侍,不如就由你二人陪同大长公主出宫,务必要让皇妹尽兴。”
“老奴遵旨。”从司马诚的仪仗中走出两个白面无须、有些皱纹的宦官来,对着司马妧恭敬行礼:“老奴梅江、冯于信,见过大长公主。”
心知今天是摆脱不掉这两个人老成jīng的宦官了,左右她本来只是想转转而已,即便这二人有监视的嫌疑,司马妧也问心无愧,便客客气气地颌首道:“多谢陛下厚爱,臣妹这就去了。”
“慢着。梅江,给公主备车”司马诚微微一笑,叮嘱她,“你即将出降。抛头露面、骑马上街有所不妥,还是马车更好一些。”
这下可好,司马诚虽说只给她派了两个人,但是马车一加,响应的仪仗也随之而来。浩浩dàngdàng的队伍,想要低调出宫游览是万万不可能的,司马妧gān脆打消这个主意,径直吩咐车马去了定国公主府。
这个时候楼宁正在公主府内忙着和将作监的官员扯皮。
他最近忙得几乎连吃饭时间都没有——忙监督司马妧的府邸建造,忙爷爷奶奶的安置事宜,忙自家宅第的搬迁。
楼重不愿孤零零地和老妻住在城南太白园,倒喜欢和楼宁一家挤在小小的两进院落。可是楼重虽然没有实权,却挂着一个正一品的骠骑大将军荣勋,住在楼宁一个区区翰林的家中,与礼制实在不符。
将作监的人思来想去,只好又请示皇帝,把弃置的王府改建成楼府,好让楼家人一并搬进去。
今日,楼宁又拿着营造图纸和将作监的官员据理力争,一定要把定国公主府中一片花团锦簇的园子铲平以做校场。
负责公主府改建的是一位老资格的将作少监,当年这里所建皇子府便是他负责,那片颇得自然之乐趣的园子乃是他的得意之作。楼宁非要把它们全部夷平,气得老头子chuī胡子瞪眼,大骂他“不知好歹、bào殄天物”。
楼宁不甘示弱,梗着脖子道:“假山流水、花花糙糙,对我皇表妹来说,通通没用,就要校场!校场!”
司马妧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楼宁和将作少监唇枪舌战的一幕。
老少监瞪着眼睛,楼宁便瞪回去,仿佛两头犟牛角力,司马妧看得十分好笑,她记得自己上一次看见楼宁如此固执,还是他抱着一本论语、拒绝随楼定远习武的时候。
时间过得真快呢。
眼见两个人吵得越来越僵,司马妧出来做和事佬:“若少监觉得不合适,另寻它处做校场也可。譬如东边那两间仆从用的厢房。我不喜仆人太多,这两间放着多余,可以拆除和旁边院落打通,再以壁和窗棂隔之,既增大面积,也不失空间趣味。”
司马妧步履轻盈无声,故而直到她开口,争执的二人才发现这府邸的主人已到身边。
“老臣见过大长公主。”将作少监行了个礼,仔细思来,觉得司马妧的建议确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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