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由于司马妧本人和司马博的关系并不亲密,那时候又忙于抵御入侵,对司马博死亡真相的调查便搁置下来。而且随着北狄灭亡、呼延博身死,这件案子的凶手没了,留下的痕迹和线索也几乎消失殆尽,很难追查。
而且随着司马妧如火如荼地经营着河西走廊,她的声望也如日中天,再追查这件陈年旧案非但没有任何好处,还可能引来镐京那边某些人的警惕,自然被无限期搁置。
直到现在旧事重提,乃是因为陈庭认为,按照司马博死亡后的最大受益人为司马诚这一点来看,此案说不定确实为当今皇上谋划。
窜通外敌,杀害兄长,谋夺帝位——这里头的每一条,都能让他的皇位坐不稳。
而司马诚一旦失去继承皇位的合法xing,大长公主想要更进一步,岂非容易许多?
面对陈庭给出的美好愿景,顾乐飞的反应十分冷淡:“陈先生想得很好,可是追查真相,谈何容易。”司马诚做皇子的时候十分谨慎小心,便是他当年就在帝都之内,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全凭猜测。
陈庭摇着头笑了笑:“我们不是要追查真相,只是得找到一些司马诚和此案有关的证据,然后在关键时刻……”推波助澜,甚至夸大其辞,火上浇油。无论此事是不是司马诚谋划,都把这盆脏水扣到他头上,为大长公主扫平道路,让反对者无话可说。
他们不是要为司马博平反,而是为了把如今皇位上坐着的那人拉下马,才翻出死去多年的前太子来增加己方筹码罢了。
政治,从来没有是非黑白,只有胜与败、赢与输。
想明白这一层的顾乐飞,终于缓缓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他起身朝陈庭长长作了一揖:“看来论朝堂之事,堪舆尚且火候不够,还需陈先生多加指导。”
“驸马爷过谦,你不是想不到,只是还不够狠。”陈庭口里虽然如此说,但实际上却受了顾乐飞的这一礼,然后转而道:“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如何从长计议?”
“当今尚书右丞郑青阳郑大人,申酉惊变之时乃是凉州刺史。惊变之时有携家潜逃的劣迹,可是此事过后却平步青云,着实令人艳羡啊。”
陈庭没头没脑的这一句感慨,顾乐飞却听明白了——凉州在河西走廊硖口关以南,是当年北狄未能入侵到的地方,但它距离事发的张掖并不遥远。
他不知道郑青阳曾经逃跑过,这种密事在任何卷宗中都不可能查到,官府一定会遮掩甚至销毁有关记载,可是凉州当地人知道此事的却无法一一灭口,仔细去查,还是能查出蛛丝马迹的。陈庭在河西走廊待了那么多年,有门路有人脉,这点事qíng还难不住他。
可是尚书右丞郑大人,和他家公主殿下,那可是因郑易一事结下梁子的死对头,绝对不可能帮忙的死对头啊。
顾乐飞淡淡一笑:“确需从长计议。”
陈庭亦报以淡笑,两人对视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意味深长。话谈到这个份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顾乐飞不宜在此停留太久,简短聊了两句便起身告辞,谁知道刚刚出门,美味便凑了上来,在他耳边小声道:“公子,小姐找你。”
顾乐飞的仆从只会称呼一个人为“小姐”,那就是顾晚词。听见这消息,顾乐飞的眸中划过一抹讶异,她来做什么?她怎么找到这里的?
彼时顾晚词正在陈府的待客厅内,说是待客厅。但是由于陈府只是两进的小院子,待客厅也只是一间很小的正方形屋子,不过墙壁上挂着几幅主人亲绘的山水画,倒为这小小屋子增添几番别致雅趣。
顾晚词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这些山水画,只觉画者心xing淡泊又胸有大志,颇为矛盾。便好奇地朝画尾署名瞧去,见“陈稚一”三字,便猜这大概是屋主了。
“晚词,你怎么知道此地?”她正充满新奇地到处观看之时,背后传来她哥哥熟悉的声音。
顾晚词回头,便见自家哥哥跨过门槛朝自己走来,他胖胖的身躯后还跟着一人,一袭青衫,白面微须,身材瘦削,左手藏于袖中,似乎奇怪地蜷缩着。
此人便是陈府的主人?
顾晚词并不知道陈庭和司马妧的关系,只是好奇能让自家哥哥亲自上门见面又能画出此等山水的人,到底是何方人物。
因着她探究的目光太过露骨,陈庭有所感,微微低头朝她颌首一笑:“在下陈庭,地方简陋,怠慢了顾小姐,还望海涵。”
陈庭的五官不算出色,甚至颇为平淡无奇。只是他极喜欢面上带笑,而且他的笑也确有迷惑人的能力,显得十分温文无害,让人如沐chūn风。
顾晚词的脸禁不住微微红了。
顾乐飞看在眼里,面色不由冷了下来,他回身对陈庭道:“陈先生,舍妹找我或有急事,我这便带她告辞,其余的事,容后再谈。”
以陈庭观察力之敏锐,自然察觉到了这位顾家小姐仿佛对自己颇有好感,也晓得顾乐飞并不愿意妹妹和他有任何接触。
大约在顾乐飞眼中,他是出色的合谋者,却绝不是女子能嫁的良人。
无妨,本来陈庭就根本没有考虑过要完成什么终身大事。他这一生,能为大长公主办成那一件事qíng,便心满意足。
所以他也没有挽留,慡快得很:“驸马请便,陈某这就不奉陪了。”说完就真的转身回去,不打算亲自送顾乐飞出门。顾晚词往前走了两步,好奇地望着陈庭的背影,注意到他即使是走路也展不开左手,便拉了拉顾乐飞的衣襟,小声地问:“这位陈先生……是否身有不便?”
“与你无关,走了。”没想到自家哥哥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冷淡,他似乎不愿多谈有关陈庭的事qíng,顾晚词随他上马车的时候一连问了他好几个关于陈庭问题,顾乐飞都一言不发。
这下顾晚词的好奇心更重了。
顾乐飞却转移了话题:“你来找我有何要事?”
“哦,是父亲的信,有两封用火漆密封的写明jiāo给你。我去了一趟公主府,可是你却不在,府中士兵也不知道你去了何地,倒是高家一辆马车路过公主府前,大约正好听见我和士兵的对话,高大人便掀帘告知了我你的位置,竟然没错。我觉得好奇怪,你莫不是得罪了高家人,故而被他们掌握住了行踪?”
顾乐飞不语,反问她:“高大人?哪个高大人?”高家在朝为官的“大人”可不少。
“放心啦,不是高峥,我已不在乎他了,”顾晚词笑道,“是高三郎高峰。”
顾乐飞从她手中接过顾延泽自外地来的信,点头问道:“他除了指路,还说了什么?”
“旁的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顾乐飞的眉头轻轻皱起来。
高峰和高峥不一样,前者在朝中是高相得力的左右手,高峥相比之下只是混饭吃的而已。既然是高峰指路,那便意味着高延肯定也掌握了他的行踪,而且是有意透露给顾晚词,然后通过顾晚词警告自己——别乱来。
一个没有实权的驸马,和一个小小的司天台的灵台郎,不管二人在打什么主意,对高延来说都只是两只力量微薄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蝼蚁,他想捏死他们轻而易举——这就是高延透过高峰又透过顾晚词,想要传达给顾乐飞的信息。
只是……
顾乐飞的唇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
高相啊高相,既然只是两只蝼蚁,如何值得你大费周章警惕预防,又千方百计地警告?
你是担心我们背后站着的大长公主殿下吧?
毕竟今年对于你来说,可是很不好过的一年呢。
顾乐飞掀开车帘,他的视线投向皇城的方向。顾晚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不知道哥哥在看些什么,只听见顾乐飞突然说了一句:“陈庭不是你该招惹的人。”
顾晚词微愕,正想反驳自己没有那个意思,顾乐飞已回头来,深深望着她道:“我会为你寻一门合适的亲事。近来镐京不太平,一个女孩子,以后尽量少独自出门。”
镐京……不太平?哪里不太平了?顾晚词觉得十分奇怪,她最近听闻的唯一大事,就是南诏王女罗眉迷住了天子的心。
罗眉在入宫那夜大胆和司马诚比箭,还灌醉了皇帝陛下,chūn宵一夜,居然令他第二天连早朝都没上。这一个月下来,罗眉椒房独宠,风头正健,眼看着端贵妃的宠妃地位摇摇yù坠,连带高相在朝堂上也受了郑青阳不少挤兑。
这些都是顾晚词参加各种闺阁小姐的聚会听来的,她们喜欢谈论罗眉的美貌和胆大,而顾晚词却是对高娴君的失势幸灾乐祸不已,暗道谁让她当年抛弃哥哥选择前太子,如今自食苦果,活该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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