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两张床_亦舒【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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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东说,“我希望看看玫瑰品种。”

    韦武笑,“我陪你去。”

    史东看着乙玉,有点失望。

    乙玉微笑,“我也去。”三个人一起,不怕。

    一行三人,史东一边走一边采访拍摄。

    累了,在茶寮休自心,喝一杯玫瑰普洱茶。

    史东看着蓝天白云,忽然问:“这里可是传说中的仙乐都?”

    乙玉笑,“不,这只是一个平凡的乡村。”

    “为什么我竟有念头不再想返回都会?”

    乙玉答:“因为这里没有你虞我诈,谁也不会陷害谁,不懂蝼蚁竞血,人人知足常乐。”

    这时不远之处传来孩子唱歌声:“等到明年花开时,我再跟你捐花来……”歌声清脆可爱,天真活泼。

    史东侧耳细听,半晌感动说:“你们什么都不缺。”

    乙玉笑,“我们什么也没有,孩子们甚至没见过电子游戏机。”

    史东说:“那些东西无用。”

    乙玉点头,“只有什么都拥有的人才能那样说。”

    史东有点不好意思,他深深被这美丽年轻的乡村老师吸引,他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纯真朴素的女子,与她相处,如沐舂风,丝毫不用你虞我诈。

    小息后,他们返回学校,有两个小学生在等老师。其中一个膝盖摔损,要求老师搽红药水。

    史东说:“营地有抗生素药膏,一涂就好。”

    乙玉却微笑,“不,我们靠自己,孩子们身体有祗抗力。”

    史东讪讪地不出声。

    韦武拍他肩膀,“来,我们回到营地去。”

    史东说:“你俩如果到大城市外资机构找工作,一定前途无量。”

    “咦,”韦武笑,“刚才连你都向往山景瑰丽,不想离去。”

    “是,是。”史东尴尬。

    乙玉在旁笑,“白人讲话,往往口不对心。”

    “不,不……”最后他也笑了。

    那天晚上,忽然彤云密布,能见度降低,接着,在雨季已过的晚上,落起倾盆大雨来。

    雨点大得打在身上觉得痛。

    韦武留在营地与史东同电脑下国际像棋。

    韦武搔头,“要赢这家伙是很难的吧。”

    “不然,怎么叫深蓝。”

    他们放下棋局去看雨,工作人员已全部收队休息,面筋似粗雨水哗啦啦打帐篷上。

    史东问:“你因追求乙玉所以留下?”

    “不,”韦武答:“我喜欢乡村学校。”

    史东说:“我相信你,乙玉她可是与父母同住?”

    韦武知道他对她有意思,只觉好笑,听说美国人最爱自作多qíng,果然。

    “她与祖父同住,父母一早到城市发展。”

    史东说:“我与乙玉一见如故。”

    “她为人慡朗热诚,却有点所谓外国人脾气。”

    史东说:“只可惜我只能留一个月。”

    黎明,雨停了,空气被洗涤得似水晶般清晰,太阳升起,蒸发水气,形成薄雾。

    其中一名工作人员说:“看,”

    大雨冲掉不少积淤,他们看到两具破碎的颅骨。

    大雨帮了他们的忙。

    “这边还有。”

    破烂的靴子、背囊、水壶,呵,都一一呈现。

    工作人员全静了下来,像是在默哀。

    接着,他们把轰炸机附近的遗物全部带出去寄返总部。

    报告在一星期后回来。

    史东兴奋地说:“一共找到九个人。”

    韦武点头,“呵,已经大功告成。”

    “但是,还欠第十名。”

    “他是谁?”

    “二十二岁的中士保罗富利沙,未婚,肯德基州人,棕发蓝眼,他的两妹妹bī切想知道他下落。”

    “他父母生前一定为他失踪悲苦。”

    “他是孤儿,父母早逝。”

    “没有任何关于富利沙的遗物?”

    “什么都没有,咳,半个世纪已经过去,大雨冲洗不止一千次,也许,找到其余的残骸已是奇迹。”

    韦武说:“你讲得对。”

    “再努力三日,我们就将收队。”

    韦武依依不舍。

    乙玉在一旁,一声不发。

    “乙玉,”史东说:“万一到纽约来,打电话给我。”

    他留下了名片。

    乙玉小心翼翼收起来。

    接着,她忽然咳嗽一声。

    史东微笑,他像是很了解女xing似说:“有什么叫我帮忙的事,尽管说出来。”

    乙玉说:“请帮我们订阅一份国家地理杂志。”

    “没问题。”

    “你那具手摇发电收音机很实用,不需电池,我想向你买下来给学生应用。”

    “可以送给你,还需要什么?”

    “这样已经很好,请问,你又需要些什么?”

    史东答:“你们的直朴热诚,最好能装了罐头带回去,这次发掘,若不得到乡民帮助,难以顺利进行。”

    乙玉微笑,“这样好了,送你两罐茶叶。”

    那天,放了学,乙玉静静走向山的另一边。

    西坡更加幽静,有几幢西洋式样平房,是从前茶商留下的住宅,经过维修,尚可居住。

    乙玉轻轻敲门,“是我,爷爷。”

    里头嗯了一声。

    乙玉推开门,一条huáng狗走出来摇尾。

    乙玉摸它的头,“好狗,好狗。”

    她看见祖父坐在窗畔,正在整理蝴蝶标本。

    “还不点灯?”

    老人笑了,“不用,看得见。”

    “我替你泡杯热茶。”

    “乙玉,你真孝顺。”

    “爷爷,侍候你是应该的。”

    “你爸妈中秋可会回来?”

    “一定来,他们说替你找到一部小型发电机,以后生活方便得多。”

    “我不须需要。”

    “爷爷也固执起来。”

    老人不由得笑了,半晌,他脸容肃穆,“那班人走了没有?”

    “快了,还有三天。”

    老人喃喃说:“真没想到,隔了五十多年,竟会找上来。”

    “是,满以为,世人已忘记一切。”

    “锲而不舍,一定要找到答案,是他们的jīng神。”

    乙玉不出声。

    她改变话题,“高山蝴蝶标本,日本人梦寐以求。”

    老人答:“是,没想到我们会同日人通商,星转斗移,乾坤移挪。”

    大家苦笑起来。

    乙玉握住祖父的手不放。

    过一会才说:“我做ròu丝面给你吃。”

    老人点头。

    他看向窗外,那一夜,也同今夜差不多,浓雾,无声无息笼罩整个大地……

    厨房传出食物香味,呵,他肚子饿了。

    七十六岁的他因为足够运动,身体锻炼得非常好,jīng神奕奕,时时一个人上山找蝴蝶。

    面做好了,祖孙二人一起吃晚饭。

    乙玉自篮子里掏出一包糖放桌上。

    “咦,哪里来的巧克力?”

    “记者史东送给我。”

    “你要小心这小子。”

    “知道了,爷爷。”

    “乙玉,你同你祖母长得一个模样:聪敏,漂亮,纯真。”

    “全村都敬爱祖母。”

    “是,”老人低头,“我唯一遗憾是她于去年故世。”

    乙玉收拾碗筷,顺带喂huáng狗。

    老人说:“你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

    乙玉忽然问:“爷爷,你有否想过回去?”

    老人一怔,“回什么地方去,”声音转严,“这里是我唯一的家,我还回何处去?”

    乙玉立刻噤声。

    她独自走回学校宿舍,山路走熟,黑暗不是问题。

    忽然,她看到前面有电筒光亮。

    乙玉站停了,有人,人才是最可怕的动物。

    原来是一头金发的史东,他问:“不怕黑?”

    “习惯了。”

    他把电筒照地下,”城市人已失去本能,一切依赖科技。”

    乙玉接上去:“听说一停电,立刻当作世界末日。”

    “的确是。”他笑了。

    他陪她走回宿舍。

    有同事还没睡,在空地上chuīdòng箫,幽怨呜咽,像在倾诉一个年代久远已遭遗忘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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