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北摇头道:“不,是真的,你往后看,有几处账目很含糊,大约三百两银子用处没有写清,如果存心做本假账簿,不会有如此破绽。”
叶央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将账簿往后翻去,一看之下果然如此。神策军也喂马,文大人却是将某个月的糙料价钱多报了几分,又有三百两左右的银钱用途,只记了个“维修栅栏”。
若说是贪腐,三百两银子在贪官堆里倒真不够看的,连谋反也远远不够。可一个小贪官,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被人杀死呢?
死者和反贼,到底有没有关系?
叶央想得出神,只听见大哥咳嗽了一声,把账簿接了过去,倒苦水一般开口:“文大人和旁人并无积怨,从太仆寺带回的几个人也审了,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凶手是谁,还未有头绪。”
没有嫌疑人,谁都会头疼。叶央同qíng地看了她大哥一眼,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只好说:“那日我房上有人经过,以此事为线索,能查出什么吗?比如杀害姓文的……不对,文大人的,是个高手。”
“既是高手,杀人后迷了路,跑到你军校里去了?”叶安北摇摇头,一只手揉了揉太阳xué,“就目前已掌握的证据来看,或许是文大人贪污银两,和某人分赃不均,被灭了口……”
声音低下去,自己都觉得很没说服力。
叶安北办的前几个贪腐案,落网的官员都是贪污八千两起!为着三百两杀人,他都想同qíng地告诉凶手一声:你缺多少,我给你。
正在为难之时,有管事娘子端着两碗jī汤煮的细面条进来,放在书房里空置的小桌子上。叶央借口去吃夜宵,便坐在了旁边,拿起碗筷的瞬间眼眸暗沉下去。
——不可能是分账不均,账簿里的一处细节,恐怕叶安北都没留意到,文大人的死,绝对和反贼脱不了gān系!
她不懂官场里的弯弯绕绕,对养马却略通一些,太仆寺整日在做些什么,也有耳闻。为了保证战马数量,尤其是这些年备战库支,太仆寺已经在增加良驹的配种次数,还采购了yín羊藿和菟丝子等物帮助,文大人所捞的油水,大多出自这两种糙药。
但是,据叶央所知,太仆寺的新生马驹数量并没有提高多少,因为军校有人受罚时就会去太仆寺帮忙赶马进厩,她自己也去过几次。就算公马和母马是分开看管,也不会这么少。况且她听说,这两年每每到了配种的季节,牧马监将母马赶到公马的马场再赶回去,总要丢那么一两匹。
丢的马,到哪儿去了?
叶央不敢深想,只知道谋反必要的东西,兵马粮糙,恐怕反贼已得其一。
“对了,此物是我在文大人账簿里发现的,翻了好些书都不知道是什么,你帮忙留意些。”叶安北见她吃得心不在焉,在旁开口,两指夹着一张薄纸晃了晃。
叶央扭头,抹着嘴巴接过来看。那纸质地细腻微huáng,正是刚刚大哥压在桌下的那张,再一打量,书桌上多了不少摊开的册子,想来是叶安北打算自己解决,却没找到答案,无奈之下只能向妹妹求助。
“有些年头了。”纸是好纸,但应该受过水汽侵蚀,叶央再翻开,里面画着的是个类似羽毛的图案,冷不丁一看,和她平时写字用的鹅毛笔差不多,“这是什么?”
“文大人收起来的,定然有深意在其中,我瞧着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看到过。”叶安北如实回答,从书桌后起身,走到吃夜宵用的小桌子旁,端起瓷碗象征xing地喝了半口jī汤,解释道,“一点儿都不吃,你嫂子肯定得说我。”
办正事的时候,一个措不及防都能被夫妻俩炫耀恩爱,叶央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将那张纸叠了起来,“我读的书没你多,连你都不知道,我肯定也看不懂。”
红衣师父身上绣的图案,她都没查明是什么意思,若说看图解谜一类的,叶央还真不是高手。
“谁说我问的是你。”叶安北瞥了她一眼,后半句话卡在舌尖,小心斟酌着字句,“……怀王殿下在民间……那个见多识广,你帮我问问,他是否见过类似的图案。”
直接说他一年到头都不在宫里呆着不就行了?
叶央轻笑一声,直接坐在大哥的位置上,提笔蘸墨,写了封字迹歪歪扭扭的信,将那个羽毛图案用别的纸描了一遍,另附上去,“事不宜迟,我现在就找人去送信,一来一回,明日上午便能有答案。”
又趁叶安北不注意,在信的末尾将自己的发现写上去,提醒商从谨留意太仆寺的动向,看能否追查到马匹的下落。毕竟马驹不是突然消失的,而是天长日久,一点点没了,更何况只要能得到公马,便可自行配种,从今年起,马匹消失的数量骤然减少,几乎没有——看来反贼,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数量。
笔尖顿住,她想了想,在信的末尾说自己会在家里住几天,叫商从谨不要担心。
杜湘儿身旁的管事娘子掐着时辰进来,多点了几根蜡烛,才将碗碟收拾走。屋里亮堂了不少,叶央写完后自行去找了个会骑马的小厮,要他赶紧去军校送信。
月至中天,她回来后想了想,也没什么待解决的,和大哥打了个招呼便回房休息。
次日天气不错,太阳初升时派出的小厮就回来了。商从谨果然见多识广,一封长信洋洋洒洒,将图案解释得清清楚楚。
叶央看罢信件,转述给大哥道:“怀王说这是羽楼的标志,江湖中最不起眼的小帮派,善用毒,从前替人杀些富商一类的赚些银子,这个图案就是帮派在外联络和确认身份时用的。因为行刺过开国皇帝,羽楼被悉数剿灭,只是不知,是否有余孽残存。”
大祁未建朝时,天下动dàng,绿林江湖想分一杯羹的高手并不在少数。以叶央的理解,羽楼只是个杀手组织,真刀真枪地上阵,谁也打不过,只能暗地里使yīn招。
文大人和羽楼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有这张纸?
叶安北同样在想这个问题,不过他比叶央更快想到了头绪,一拍桌子道:“我现在去趟大理寺,找仵作重新验尸!”
他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叶央也没闲着,去了大哥的书房,接着翻看他从太仆寺带回来的东西,想找些线索。
昨夜那张画了羽楼标志的纸还压在书本下面,她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拿过来闻了闻,除了墨汁的苦香,还有一丝极其浅淡的香气传来。
……味道很熟悉。
如果是昨天味道浓烈时嗅到,她恐怕还能想起来,只是现在气味消散,那一丝香很快消失,让叶央想回忆都回忆不了。
难道又得把这张纸寄回军校,让商从谨发挥可能超乎常人的嗅觉闻一闻,看看纸上沾染的是哪种香?
显然不可能。
叶央灵光乍现,将那本账簿翻了出来,一页页嗅过去,果然找到了曾经夹过这张纸的地方,香气残存。
甜得发腻,像桂花味儿,可又不是,但的确曾经闻到过。
是画楼!那里满室都是这个味道!
画楼,羽楼,文大人常去的地方,被朝廷出兵剿灭的组织……
叶央的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结。
又要朝参,又要查案,直至下午叶安北才回来,饿了大半天肚子也顾不上吃饭,直接去清凉斋找叶央说话,“文大人不是被人用刀杀死,而是先中毒,再被杀!”
“是羽楼下的手?”叶央差人上茶,不自觉地摇起了折扇。
民间是有一些帮派势力,大多数以走镖为生,或者做生意,能和朝廷抗争的完全没有,日子过得和平民无异,所以皇帝懒得管他们。杀手组织自然也有,通常是因为帮派仇怨,这群人才会出动,技艺不jīng的被朝廷抓获,少不了砍头。
“文大人中的毒无色无味,死后的中毒迹象也不明显,仵作还未确定是那类剧毒。”叶安北忧虑重重地开口,“看来对方是想掩盖中毒的死因,才又补了一刀。”
叶央亦是如此认为,两人jiāo换了一下对此案的看法,她才说出门有事要办,晚饭不回来吃了。
“你做作甚?”就算妹妹是朝廷命官,叶安北还是不大放心。
“……出去买些东西,军校里要用的。”叶央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实在不能直言相告说,要去青楼。
本打算明天再过去,但她已经等不及了。
太仆寺卿遇害的消息随时都可能传到画楼,到那时,叶央再以此为借口屡屡登门,恐是不妥。
不对,倘若作为杀手组织的羽楼和那地方有什么关联,那么画楼里早就有人知道了文大人身死的消息,说不定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不能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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