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她点背,刚到前头巷口,就遇上一家出来倒脏水,一盆子从门中泼出来,她反应不及,单脚往后跳了两步,眼瞅着一屁股就要跌坐在地上,从背后健步追上一人,伸来一只手掌,稳稳地扶住她的肩膀,就听头顶上传来一声轻责:“不是说了让你等我吗?”
她后仰了脑袋,就见到薛睿微微喘气的帅气脸庞,目光扫到他额头上冒出的细汗,顺着阳光的角度,窥见他额角若隐若现的半寸伤痕,义阳旧事一桩桩涌上心头,这张同记忆重叠的脸孔,蓦然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薛睿没发觉余舒异样,扶着她靠墙站好,将手臂下夹的纸包递给她:“换上吧。”
他找到成衣铺子,才发现身上没带银两,怕她等急,又跑到秋桂坊的当铺去点了一块玉佩换钱,是故耽搁了这半天,就怕她跑了,她还是跑了。
余舒回过神,压住心中一丝慌乱,接过他递来纸包,转过身,背对着他把鞋子换上,竟然发现他买来的鞋子十分合脚,不大不小刚刚好。
注意到这个细节,她怀疑地扭头询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鞋子?“薛睿总不好说刚才在树上看到她的脚所以心中有数,就玩笑道:“女儿家的脚能有多大,一看便知了。”
谁想这句玩笑话会被余舒当成了真,只把他当成是风流人物,联想到他显赫家世,还有今天在酒楼里见到的那个和他同行的俊俏“少年”,越发觉得如此。
这么一来,她便释怀,暗为方才那点儿心动好笑,论岁数,她实则比他大上七八,会被一个青年人迷惑,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我身上钱都花光,改日再把鞋子钱还给你。”余舒说着,将她换掉的那独只鞋子用纸包起来,神色自然地同他道别:“太阳都快下山了,你有什么事赶紧去做吧,回头见。”
看她神qíng自然,没了之前躲闪,薛睿隐约觉得哪里不妥,可见时候真的不早,就没细究,朝她点点头,两人一东一西,背到相离,走出十几步,薛睿忽然转身,冲着余舒背影大声道:“阿舒,下次莫要再用钱袋砸我的头。”
前头不远处,余舒脚步一绊,刚才还稳健的步伐顿时换成了小跑,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
“呵呵,”薛睿笑着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地额头,心qíng大好地转过身,顺着夕阳往回走。
第一百六十三章谁死了?
又是几天过去,转眼进了十月,夏明明入考大衍的希望正式宣布泡汤,余舒的日子倒是好过起来,她白天依旧在秋桂坊上摆卦摊,前来问卜的客人渐渐变多,寻常事收个百十文钱,一天下来,多的时候能赚一二两酬劳,不枉费辛苦。
美中不足的是,她最近十分倒霉,出门摔跤,走路撞人,吃个饭都能噎住的qíng况频频发生,让她怀疑景尘计都星发作的周期是不是就快到了,整日提心吊胆,每逢出门必要用六爻给自己算个全卦,以免中的。
这阵子攒下一些钱,余舒打算到城北走一趟,是为寻访几家有名的大易馆,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淘到几本便宜的好书回来参阅,她现在一直是在啃老本,不学新的东西,进益很慢。
易学不比其他,各科之间互有联系,越是全面,就越是jīng湛,四通则八达,就她现在的能耐,在街头上摆摊算个卦绰绰有余,但真正能拿的上台面的东西,则太少。
一大早把景尘的药煎好,看着他喝下,余舒就拖着无jīng打采的夏明明出了门,今天是有两件事要做。
“gān嘛硬拉我出来,我不想上街。”
余舒不理会她的抱怨,在西六大街雇了一辆驴车,让人送到乾元街,斜跨半座安陵城,若不坐车光走路,一来一回天都黑了。
即便这样,足过寐一觉的工夫,才到了中城,下车后,余舒拿了辛苦钱给车夫。指问路后,拉着夏明明朝北走了百来步,就见前方不远处横着一条坦坦大道,纵贯东西。
街口竖立着青灰斑石的高大牌坊,四柱通直,上无字牌,一面绘着青天白日,一面绘着明月海cháo。需得把脖子仰到后背,才能看个完全,过坊之人,车马皆都绕道而行,有三两捕役身着整齐的墨绿牙服。头戴簪帽,腰挎着短兵,来往巡视四周,不苟言笑。
这便是乾元大道上一处市面,只要过了这条街,就是城北,余舒曾在明源赌坊的小伙计口中听闻“一条乾元道,破分南与北。三教九流汇城南,荣华富贵聚城北”这两句,如今见这大街,阵仗不输五百年后京华,更多古朝气息,当生出几分敬畏,是道天子脚下,应有殊别。
“这位兄台。请问这附近的驿馆怎么走?”余舒叫住了迎面走过来的一个路人,询问道。
夏明明听当她是说的“易馆”,就没多在意,东张西望地看着街市,等到余舒将她领到一家驿馆门外,看到围栏里的马匹饲料,她才变了脸色。
“你带我上这儿gān嘛?”夏明明一脸防备地看着余舒。想要挣开她的手。
余舒拽紧了她,边把她往驿馆里头推,边道:“还能gān什么,让你写信回家。”
夏明明把头摇成拨làng鼓:“我、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家里人呢,你再多给我几天。啊?”
“gān脆让你留下来过年得了。”余舒冷笑,毫不留qíng地押着她往里送。
夏明明哪有余舒力气大,硬是被她推着进去,在人来人往的馆子里挤出一条路,杀到柜台前头,问小二要了纸笔信封,将她拉到窗边座椅按下,把笔塞到她手里,曲指扣着桌子威胁道:“你现在就给我想,想好了就给我写,写好了就在这里等我,我到别处去办事,回来要是看不到你的家书,今天晚上我就让你睡在大街上。”
说着,从随身的布袋里数了二十文钱给她,“饿了出去买个烧饼吃,你可以乱跑试试,看我会不会找你。”
丢下这些话,余舒不管夏明明是愿不愿意,便扬长而去,留下她一个人抓耳挠腮。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亲眼看一看,余舒跨过了乾元街,在这城北走上走一走,就知不同。
这城北的路面修的要比城南宽上一倍,街面上来来往往,多的是骑马坐轿,马是青葱huáng白不一色,轿是红顶绿盖双杠抬,描金喙,垂流苏,窗棂上漆花色,帘上绣吉祥纹。
至于行人,则衣着讲究,举止得体,所谈之事,听不到柴米油盐。或许随便身旁经过一顶轿子,里头坐的就是个大人物。
大街上乞丐都不见一个,更莫提衣衫不整者,余舒今日穿着一身及脚袍子,束腰束腕,头上正经绾了簪髻,标准的易客打扮,但见人家一个牵马的小厮身上料子都是明缎,她这身布料,不知不觉就寒碜了。
余舒走这一条街市,路旁铺面整整齐齐,不是红瓦粉墙,就是青砖白地,大街上几乎见不到游走的摊贩,不似城南各处叫卖声喧耳,少几分嘈杂,多几分安宁,就连几条街外的道观响起钟鸣都可耳闻。
一街之隔,差在南北,余舒心有所感,暗令自己言行谨慎,最近她麻烦事不少,又不能不出门,只有尽量避免惹祸。
余舒按照来之前打听到的去处,找到了“祥和易馆”,城北的易馆不似城南喜欢“扎堆”,一家是一家,当然也有类似于秋桂坊和万象街这样的地方,不过那里往往人多是非,以她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去。
余舒如今是十分后悔当初弄丢了景尘给她的那块huáng霜石,假如有那挡厄的石头在,她大可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地防备着,整日提心吊胆。
她之所以急着撵走夏明明,就是出于这方面考量,上一回景尘的计都星发作,夏明明就差点死在船上,这回不知有多大的麻烦等在前头,她又不能一天到晚顾着她,早点把她打发回家,省的日后受罪。
要进祥和易馆的书阁需要先纳二十两银子,余舒咬咬牙jiāo了,拿着换好的书帖进了后堂,见到满眼的书架书柜。顿时觉得这二十两银子没白花,这地方正适合她这种抄书来看的人。
大易馆的书阁通常不许人随便出入,相对应是你花钱进去,就可以随便抄阅,只是不许把书带走,要么只能花钱买下,这点是同义阳城三家大易馆的规矩如出一辙。
比较好的是,这里还有茶点供应。虽是一小份,但足够余舒顶饥,挨过午饭。
在书阁里泡了半日,余舒看夕阳晒进窗子,就整理了抄录好的篇段。收拾离开,打算到驿馆去接夏明明。
走到易馆门前见外面停下两顶轿子,正挡在台阶门口,余舒就往边上挪了挪,想等人家先过去。
一前一后打轿子里走下来两位年轻小姐,身段窈窕,都拿团扇遮挡着半张面孔,让余舒好奇多看两眼的她们一模似样的穿着。
裁剪合宜的鹅huáng绸子窄袖掐着腰身。下搭一条碎花褶子长裙,外罩一件轻飘飘的纱衣,腰间挂着八宝玲珑珠,香囊香串,扇柄坠着红蒲穗,扇面一个绣着鱼穿莲,一个绣着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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