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gān笑两声,心说你就装吧,嘴上故意道:“是我那位景兄弟母亲的祭日到了,我们特来陪他祭拜亡人。”
实际上明天就是麓月公主和云华易子的大婚之日,也是一个女子错付了终身的日子。
雁野先生似没料到她会这样“口无遮拦”。那双凹深的眼眸dàng起一层氤氲,余舒观察着他的神qíng,分明他没有掩饰,她却解读不出这是感伤或是苦楚。
‘你们都是好孩子。’他低下头,慢慢在纸上写道。
这让原本等着看他露出马脚的余舒有些讪讪,莫名觉得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摸了摸鼻尖。指着桌上的木盒,转移话题:“先生方才在做什么?”
这只木盒宽宽浅浅的,边角磨掉了颜色,盒子盖上了一半,余舒依然好眼力地认出那里头装的是几块泥塑,应是人像,可惜那盖子刚好挡住了上半边。看不清楚捏的是谁人的脸。
“这,是泥人儿?”
她抬头看他,雁野先生已从方才那短暂的失态中回复,他没有去遮挡那只木盒,执起毛笔,手背上清瘦的骨节根根可见。
‘是我的家人。’
余舒心跳莫名短了一瞬,有些抓不住的头绪,就盯着他纸上那几个字出神,等到她癔症过来,才发现他正在打量她。
那种混合着dòng悉与探究的眼神。几乎要让她误以为他清楚她的底细。
怎么可能呢?
门外传来赵小竹“开饭了”的呼喊声,余舒没能从雁野真人身上试探出什么,但是她的直觉拼命地在告诉她——这就是云华。
晚饭是一席野味山菌,赵小竹烧的一手好菜,可惜桌上几个人各有心事,胃口不开,只有他一个人吃得欢。
。……
夜间,林中迅速地冷了下来。赵小竹劈柴烧了一大缸热水,给他们每人屋里送了一桶,三人俱是风尘仆仆,尤其余舒这个女孩子。出门在外诸多不便,此举实在贴心。
余舒关起门窗,简单用温水擦洗了一遍头脚,刚换好gān净的衣裳,就有人在外头叫门:“阿舒,收拾好了到隔壁来,有事商议。”
是薛睿。
“好,我这就来。”余舒连忙应了一声,将换下的内衣规整进行囊里,重新扎了头发,才推门出去。
隔壁,薛睿和景尘都在,还有赵小竹。
“大哥,什么事?”
“是这样,”赵小竹抢话道,“小余兄弟,我听景兄薛兄说起,你们明日要赶往公主墓附近祭拜,可是那里临近山谷,地势偏僻,秋天又多走shòu,你们不常来往,恐怕会迷路,我yù与你们一同前往。”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余舒看向一旁的薛睿和景尘,征求他们的意见。
景尘没有做声,倒是薛睿拍着赵小竹的肩膀对她道:“小竹一番好意,那深山老林里的确不好寻路,我与景尘商量了一下,不如请他做个向导,小竹she箭的功夫极好,万一遇上猛shòu出没,我们也安全些。”
余舒见景尘没有反对,想想也就点头赞成了,心说赵小竹此举,或许是雁野先生的意思,要他跟着没什么,就不清楚他们到底卖的什么关子,有话不能直说,偏要这么拐弯抹角地让人猜疑。
四人约好了明天黎明时分上路,赵小竹就先回房去了,留下余舒他们三个,面面相觑。
余舒看一眼门外,yù言又止,景尘会意地走几步站到了门口,倚着门框,听到赵小竹那轻快的脚步声走开了,才对两人示意。
薛睿坐下道:“阿舒,你觉得这位雁野先生有几分可能是云华易子?”
景尘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余舒瞥了他一眼,犹豫地说:“吃饭前我和他人聊了几句。观其气度风貌,若是云华易子没死活到现在,未必不可,而且——”
“而且什么?”景尘声音里有些紧张。
“我在他面前提起你母亲,我看他似乎很伤心,不像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余舒据实说道。
景尘抱臂的双手用力一握,他脚步一转,沉声道:“我去问个明白。”
“你问什么?”薛睿在他背后凉凉地支了一句。“问他是不是你本该二十年前就死去的父亲?”
景尘僵在那里。
薛睿毫不留qíng地继续说道:“你以为他会承认,然后欢天喜地地与你父子相认,皆大欢喜?你道云华为何假死,又为何无故躲藏了这二十年吗?你道他不肯与你相认,究竟是他心肠如铁,还是他有份不得已的苦衷?”
景尘难得冲动一回,被他冷嘲热讽了几句。也就冷静下来,满目黯然地退回屋里。
余舒见他两人有些尴尬,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只好眼巴巴望向薛睿,见他冲自己摇头,想了想便明白他是有话不便当着景尘的面讲,于是道:“那我们明天要到去公主墓吗?”
他们这一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云华的下落。现在疑似云华的人物已经出现了,再到公主墓去还有必要吗,只是赵小竹跟着前往,雁野先生又不会随同。
“不论他是与不是,我都要去祭拜母亲。”景尘丢下这一句,便转身走了。
余舒自觉方才说错了话,面有讪色,她怎么就忘了,景尘和他们不一样,公主墓里葬着他的亲娘。说到底都要去拜一拜的。
“怎么办?”她郁闷地瞅着薛睿。
薛睿看着空dàngdàng的门外,放慢声音对她道:“你是不是忘了,有人想要你的命呢。”
余舒哑然。
来到这里她光顾着激动了,一时竟没往她身家xing命这方面寻思,薛睿这话提醒了她——雁野先生就是云华的话,那他不光是景尘的父亲,更有可能是太史书苑几桩凶案的主谋。
那她这个正牌的破命人,一旦被他察觉。岂不是小命危矣。
“赵小竹看似心直口快,实则不憨,准备晚饭的时候我探听过他的口风,无从得知他们是不是拿准了你的来历。所以明天带上他同行,还需谨慎为妙,以防他对你下手。”
薛睿这么说,显然是做了最坏的揣测,将赵小竹自告奋勇与他们同行,看成是要趁机对她下杀手。
“……不会,”余舒挪到薛睿身边坐下,直接否认了他的猜测,她凑到他耳边,偷偷告诉他:“就算他是云华易子,算无遗漏,他也没能耐算准我就是破命人。”
薛睿回了她一记质疑的眼光。
余舒嘿嘿一笑,把左手伸到他面前,“我有这个。”
薛睿视线转到她手上,但见她五根手指匀称细长,食指末端戴有一枚不起眼的宽面银戒,他知道那底下还套着一枚黑色的指环,乃是她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高人师父所传之物,然而之前她并不清楚此物究竟何用。
“我都忘了告诉你,”她神秘兮兮地小声附耳对他道:“这指环和辛五叔手里那件宝贝‘诸葛瞳’一样,都有掩人耳目,阻人视听之用,贴身佩带,无人可卜。”
闻详,薛睿吃惊不小,但听余舒细讲这枚指环功用,竟与传闻中皇帝身上佩带的那件天地异宝相同!
“所以你大可以放心,赵小竹跟着我们去公主墓,应该不是为了要针对我。”
薛睿相信余舒不会拿她的xing命乱开玩笑,这下放心不少,至于雁野先生究竟意yù何为,他们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互通之后,余舒回去休息,明天一早还要骑马赶道,她也累了,坐在木chuáng边上,正要熄灯睡觉,却发现chuáng头的油灯底下压着一张白纸。
她晚饭前才见过雁野先生写字,是以一眼就认出那墨色与笔迹如出一辙,急忙抽出来看,但见上面寥寥四行写着——
明日之行,汝且留下,莫告他人,吾当解惑。
第六百四十二章死不瞑目
余舒辗转一夜,不能成眠,将将睡着天又快亮了。
赵小竹起的最早,挨个儿敲门把他们都喊醒了,就连拴在外面的马匹他都喂过了一遍糙料,这份殷勤实在少有。
余舒到院子里打水洗脸,看到雁野先生的房门关着,近在眼前,冷水泼在脸上,她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一整晚犹豫不决,此时才横了心。
她冒险跟着景尘出京,就是为了云华易子而来,眼看离真相只有一步,她再瞻前顾后,说不定就要错失良机。
她擦了把脸,看到薛睿与赵小竹从外面牵马走到门前,回头看看水缸旁边蓄水的石洼,提起一口气,一脚用力跺上去,然后痛呼一声,抱着发麻的小腿坐倒在地上。
“啊呀!”
薛睿听到呼声,赶忙跑了进来,赵小竹尾随其后,就见她摔倒在湿滑的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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