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每次同他道别时说的话,却没得到同样的回应。
景尘静静看着她背影走远,转身向林子里走去,下到桥头,目光不经意掠过衣袖,看到上头一处线纹,手指一抚,却是fèng补的痕迹,粗糙磨手。
道心一动,默念了几句静心诀,却不能平复,他眼中闪过懊恼,拉展了衣袖,足尖一转,踩过桥头,向着河对岸掠去,几个眨眼便追上了前面人影“小鱼,等等。”
城东最大的赌处,当要数万象街上的“宝仁大赌坊”,一日里骰子牌九赌个来回,出入流水账便是成千上百两,据说,这赌坊背后头做东的,是城里的孔刘纪三家之一,但具体是哪家,却无人说的清楚。
四月中旬的一天早晨,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赌了一夜的坊楼换了一拨伙计待客,一名粗仆将门前打扫了,卷起门帘,趁着客人还不多的时候,往外散散过夜的浊气,正弯腰擦着门框,眼帘里突然入了一双脚,黑布的鞋子,鞋尖破了布丝儿,一看就知道是个穷客,又是来碰运气的,他刚在心里腹诽,就又见了一双靴子入眼。
青绸子的面料,边滚着银丝线,囊了后跟,找不到一丝线头,一半没在轻软的白袍里。
这一前一后两双鞋,让正在打扫的粗朴抬了头,入眼是一身白袍,上头的黑白纹路有些眼熟,再往上一瞧,看到后背,入目两把剑,让他瞪了眼睛,赌坊里每日过客,不是没有江湖人士,只是这一位穿着,分明、分明是个道爷!
等这粗仆想起来问礼,人已经走远了,他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就见那位头上戴着斗笠遮面的道爷,果然去到了东墙头的易区。
这么一瞧,又发现那道爷前头有个领路的小子,个头矮小,穿着一身蓝布寡衫,散绑着头发,一回头,便露出满脸的脏泥,横一道huáng,斜一挑黑,分明是个小乞丐!
这两人一往易区里站,便招来了不少视线,但因那位道爷在,却没人敢指点什么,只是窃窃私语声,清晨原本有几分冷清的赌坊里一下热闹了起来。
这一道一乞,就是景尘和余舒了。
余舒侧头低声和景尘打了个招呼,让他在柜台前面等着,自己去西头卖牌子的地方,拍下一张十两的银票,道:“拿五十对牌子来。”
这一家要比孔家易馆对面那头赌的大,一对牌子是卖两角银。
赌坊是开门做生意的,荤素不忌,莫说看见了余舒是跟着一个道士进来的,就是没有人跟着,她拿了银子,他们也不会拒之门外。
当场数了五十对牌子,直接连着绳串给了余舒。
景尘正在看墙上题目,听到“咯咯啷啷”的声音,一扭头,就见余舒提留着一大串木制的牌子走过来,大概是嫌提着累,她低头把那一大串牌子挂到脖子上,歪着脖子费力地把被缠住的头发一丝丝挑出来,傻里傻气的,他嘴角动了动,差点笑出来。
余舒把牌子拨弄好,才抬头去看墙上题目,又一扭脸,扫了左右,数数大概有二三十个客人,心里一估算,就趴在柜台上,扭头对景尘小声道:“不急,等人再多多,我先看看题。”
说着就摘了腰上挂的算盘,拨了空档,活动活动指头,唰唰一遍打了个把式,那手指头,跟上了发条似的,又快又准,景尘在边上看了,眼里有些惊讶,几个客人也闻风回了头,却只来得及看见余舒最后几下,没觉到厉害。
“叮叮当当”,高柜上的伙计摇了铃铛,买定离手,景尘偏头询问余舒:“你不买吗?”
余舒盯着墙上稀拉拉十多块下赌的牌子,一眯眼睛,轻声道:“不急,再等等。”
五百两,可不是个轻松活。
赌坊里的客人各自埋头苦gān,尚且不知,今天这万象街上,将要有一场大风头。
第七十六章一道一乞(上)
纪家
午饭后,纪孝谷坐在庭院里,没有让妾室作陪,一个人饮着饭后茶,手里翻着一本无名的账册,有一个头戴布巾的管事匆匆跑进来,弯腰在他耳边说道:“老爷,宝仁里出事了,有人来砸场子,从头六局,一直赢到了三十一局,前前后后二十五局一局没落下。好多易客听闻了消息赶过来赌斗,这一个上午单是易区就入了三百两银,全被几个客人吞下去,咱们一分没得呀。”
纪孝谷手里的茶盖一磕碰,蹭掉了一角,心头暗惊,宝仁赌坊可不比别处,每日的题目都是他族里的十几个易客亲自出的,未免重题,每三天都会换一个套路,竟有人能连中二十五局,是何方来的人物?
“既然察到苗头为何不把人‘请’走,反由他闹大?”
管事叫苦:“老爷您有所不知,那来砸场子的是为道爷,身上还带着剑器,小人哪敢叫人qiáng‘请’。”
“是道士?”纪孝谷面露为难,要平平常常来一个道士在他地盘上捣乱,他是不会客气,但一个能连破他赌坊二十五局的道士,肯定师从不凡,真背后有山门,可不是他好轻易得罪的。
“是啊,老爷,现在各家都派人到咱们赌坊来看热闹了,一楼二楼挤得满当当的,再叫他赢下去,咱们宝仁的招牌怕是要砸,现在客人越聚越多,每一局的赌金也大了,他真再赌上个二三十局,我们要少赚四五百两呢!”
一听这数字,纪孝谷也觉得ròu疼,别看他家大业大,就他三房上下这么多人口,一年的花销,也就是一千两出头,现在有人借了他的地盘,坐地搂金,不光是砸他的招牌,还是在拔他的毛。
纪孝谷坐不住了,站起来,衣服都不换,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后头随从:“去景伤堂找周先生,郑先生来,备车。”
走到门外,却与正往里行的一主一仆撞上,门页遮住了人影,只露一角荷叶边的绸裙在外头,一串晶莹rǔ白的玉环压着裙角。
“三叔”
纪孝谷一抬头,先露了个笑:“星璇今日怎么有空来找三叔?”
“我是来谢谢三叔昨天让人送到我院子里那一对白头鸟儿,我很喜欢——你这是要出门去吗?”
“正是要出门。”
“嗯…三叔,我瞧你眼睑微突,耳背发白,有破财之相,今日最好不要出门。”
闻言,纪孝谷看着门外头的人,心思一动,到:“星璇,你上回不是还说,想见识赌易,三叔正要去万象街的赌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门,去瞧瞧热闹,顺便帮三叔出出主意?”
“咦?可是…爹要是知道了,会不高兴。”
“呵呵,你不说,我不说,你爹怎么会知道,刚才你不是还说三叔今天会破财么,正好你来帮三叔把把关,去去晦气。”
“那,我就和三叔去瞧瞧。”
纪孝谷面上愁容一扫,笑着带路,“走。”
他这宝贝四侄女擅数,义阳城的人都知道他纪家的四小姐考过了大衍试,进了太史书苑学易,却不知她是一下通了两科,除了一门相面,另一门便是算学,算学更是进了百名。
纪家有个年仅十六岁的大算师,这一点,就是孔刘二家都还不知道。
。…
“第三十六局——一人中——柒拾九号牌!”
高柜上,伙计一摇铃,听到有人寡中,几乎是同一时间,众人便将目光移到柜台前面,那一道一乞身上,看见小乞丐翻牌子的动作,又是一阵唏嘘声响起来,看着景尘的目光也愈发好奇和崇敬了。
余舒把手里的黑头牌翻了个儿,递给面色僵硬的伙计,抓起他手上的一把银子,数了数,塞进了身前挂着的布兜里,这里面,鼓囊囊已经装满了一半,有银子又银票,大约莫二百两。
景尘就在余舒边上,一低头,就能从帽檐下,瞧见余舒挂牌子的脖子上,勒出的红痕,领子一圈都被汗湿,她一手靠在柜台上,换了只脚支撑上身的重量。
他们在这里站了一个上午,足足三个时辰,连他都微微感到不适,遑论是她,比起她连赢这几十局赌,更让他意外的是她的体力,或许说,是耐力。
因为不论他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个有耐xing的人。
余舒喉咙里痒痒的难受,趁着易区摘牌子换题目的工夫,缓口气,摘了腰带上挂的竹筒,扒开塞子喝了一小口,看看里头剩下的小半筒水,后悔没多带一筒来,扭头见景尘在看她,就将竹筒递给他:“喝口水。”
景尘可以不吃不喝三天,当然不会在乎这一口两口水,他摇摇头,伸出手,握住了她有点发烫的左手腕,手心轻贴住她的脉搏。
余舒被景尘突然地举动吓了一跳,紧接着从手腕上传来的凉慡感,便让她舒服的打了个哆嗦,浑身沐汗的她好似咽了一口冰块入腹,透心的凉,一时到没去想什么男女拉手不亲的,她满眼神奇地盯着景尘,小声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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