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辰时末刻的时候,江面上的雾气总算是散开了些,船老大撤了缰绳,往水里撑镐,正要开船的时候,却听见江岸上有两辆马车轱辘辘的驶过来,见船渐渐离开岸边,一辆马车上的人就急着跳下了马车,一边走一边跑着喊:“船家请留步,少奶奶请留步……”
杜若听见声音,往岸边望了眼,偏生还有残留的雾气,一时也看不清来人,眼见着声音越来越小,就看见那人扑通一下子跪在了岸边,朝着船上的方向磕起头来。杜若生怕有什么事qíng,便急忙让船老大驶回码头,靠边停船。
那岸边的人见船又回来了,只扯着嗓子大喊道:“大少奶奶,我家夫人胎位不正,折腾了大半夜没出来,你快随我去看一看!”
刘七巧听见外面的人声,也跑了出来,见是方夫人身边的陈妈妈,便站在船头问道:“你家夫人不是还有些时日了吗?怎么就生了呢?”
陈妈妈只气得脸铁青的,见四下无人,才一边哭一边说:“还不是那几只狐狸jīng,给夫人气受,背地里说夫人十年生不出个崽子来,怎么一回北边就有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种……”
这种话,就是放在现代,那也是要气得肝疼的,更不用说是放在视贞洁如命的古代。便是几句谣传,那也会毁了一个清白之人。刘七巧见陈妈妈哭得难受,便转身对杜若道:“我们一起过去瞧瞧吧,也耽误不了这一天,也是天意,偏偏今天就出了大雾挡着路了,不然的话,我们的船一早就开走了。”
杜家本就是杏林世家,自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只是杜老太太担心刘七巧怀着身孕,便嘱咐车夫稍微驾稳一点,让杜若一路都扶着刘七巧,杜若自然是小jī啄米一样的应了,杜老太太才放了他们往城里去。
扬州自古就是一个风流之所,扬州瘦马又是天下一绝,据说在这边做过官的大人,家里头总有一两个美人,方知府年少得意,在这方面风流一点,虽说也是人之常qíng,可对待家里正室的态度,实在也是让人心寒了点。
刘七巧去方家的时候,方夫人住的小院里头,就围着七八个女子,有的正值妙龄、有的风韵bī人、有的气质婉约、也有的眉眼中总带着几分习惯xing的风骚。刘七巧并没有理会这一群莺莺燕燕,和杜若两个人,径自往里头走了进去。
外面便有人开口问道:“刚进去的是什么人?”
跟在方夫人身边的丫鬟便开口道:“是京城宝善堂的杜太医和他夫人。”
扬州这边自然是不知道刘七巧这号人,便也没再多问,刘七巧进了大厅,便瞧见有一个三十出头的人,正蹙眉坐在那边喝茶,身上还穿着未换下的官服。见刘七巧和杜若进来,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这位就是杜太医和少奶奶了?拙荆就在里面,还请杜太医和尊夫人进去瞧一瞧。”
杜若见方知府穿着管官袍在大厅里候着,便觉得这方知府似乎也没有传闻中说的那么薄qíng,或许是因为方夫人xing格要qiáng,所以两人之间有所误会,那也是有的。谁知刘七巧却没着急进去看方夫人,只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方大人真是勤政爱民,方夫人从昨晚就开始肚子疼了,你今儿一早还去衙门当值,正是让人敬佩。”
方知府听了这话,顿时耳根就发热了起来,他的确昨夜丑时的时候,就听见这边院子里有动静,但是他也是当过爹的人了,自然是知道女人生孩子不可能就跟母jī下蛋一下就下来了,所以他昨晚压根就没来,只今儿一早的时候过来瞧了一眼,便去衙门了。后来还是听小厮来传话,说是陈妈妈去请京城宝善堂的人来了,他岳家又在京城,怕传出去不好,所以才穿着官府就从衙门赶回来了。这一场戏虽然做的好,却不想心细的刘七巧一眼就把他给拆穿了。
刘七巧瞧了一眼方知府,顿了顿道:“方夫人和她腹中的孩子,依我看我还是不救的好,我救了她们,让她们下半辈子享福,便是我的功德,若是救了她们,连累她们下半辈子受气,反倒是损了我的功德,方知府,你说是不是?”
这屋里屋外其他人可能没有听说过刘七巧的名字,可是身为扬州知府,方大人对京城的动向那是相当的清楚的,他早就听说过京城这两年出了一个刘七巧,最近还给宫里的梁贵妃接生了一对双胞胎,这样的人早已经混入了京城的人脉圈,如今方夫人又和她一路同船过来,也不知道他的那些烂事儿,方夫人同刘七巧说了多少了。
方大人越想便越发觉得担心,虽然是十月中旬的深秋,他的额头上还是忍不住溢出了汗水来。
杜若这时候就又轮到了唱双簧的时候,便笑着全刘七巧道:“七巧,人命关天的,你别意气用事,快进去瞧瞧方夫人吧?”
“人命关天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是大夫,我是稳婆,你想瞧你自己瞧去,我是一点儿也不想瞧,像方夫人这样的,本来活着就没多少意思,你说是不是?男人除了自己,还有七八个小老婆,一个月就算平均分配,到自己房里的日子也就两三天,遇上个意外的,又不来了,遇上个月信什么的,又不方便了,我瞧着方夫人十年还能怀上孩子,那都是老天开眼了,就这样,一辈子怀不上那也不稀奇啊!相公,你是大夫,你倒说说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方大人听刘七巧开口这么毫无忌讳,脸上越发涨得通红,偏生刘七巧的声音又大,外面几个丫鬟婆子都听见了,忍不住就要笑,只一个个赶紧捂着嘴,生怕笑出声来。
陈妈妈见刘七巧不肯进去,恨不得跪下来求她,刘七巧便让紫苏扶了陈妈妈起来道:“妈妈别介,这里哪里轮到你来跪呢?人家正经主人还没意思意思呢,你一个当奴才的,着急个什么劲儿呀!”
杜若见刘七巧这架子端着,忍不住也要笑,便在一旁开口道:“七巧,你胡闹呢!方大人乃扬州知府,朝廷的四品官员,你这不是让人为难吗?”
刘七巧听了杜若这话,便接了话茬道:“既然这么为难,那我还是走了吧,相公,我先走了!”刘七巧说着,竟然真的头也不回的,就跨步出门了,只听里头方夫人也是痛得忍不住了,偏生听了刘七巧的话,又觉得解气,也扯着嗓子喊:“让杜家少奶奶走,我今儿拼了自己这条命,也要把孩子生下来,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刘七巧挑了挑眉头,心想方夫人终究还没疼糊涂,说出来的话还那么有水准。然后里头的稳婆就大声道:“羊水破了羊水破了,夫人再坚持坚持。”
方夫人又再里头仰着头喊了起来,一阵一阵的。刘七巧想了想,这个时候要是留下来,只怕全功尽弃,便一甩胳膊,跨出了大厅,转身对杜若道:“你身为大夫,有救世济民之心,你不想走那就留下吧,我先走了。”
紫苏忙上前扶着刘七巧出门,才走出两步路,又听里头稳婆大喊:“不好了,夫人的胎位还是没正过来,孩子出不来啊!”
那方大人这会儿脸色已经涨成了猪肝,他和方夫人就算没有太深的感qíng,毕竟也是相伴多年的人,也没至于到相看生厌的地步,不过就是彼此冷落了些。可今天若是刘七巧走出了这个院子,那他以后的仕途升迁,只怕就不会像以前一样顺遂了。想到这里,方大人急忙揽了袍子,跨出门去,在众位姨太太的面前,甩袍向刘七巧单膝跪地道:“少奶奶留步,请救拙荆一命,还有她腹中的胎儿。”
刘七巧停下脚步,慢慢的回转身子,不顾众人惊讶的眼神,使了一个眼色给chūn生,chūn生急忙就上前扶起了方大人。刘七巧才慢慢开口道:“方大人能为方夫人做到这一点,委实不易,若是这样我还不伸出援手,那就真的是见死不救了。”刘七巧说这话的时候,眼梢微微的扫过了一众妖艳的姨娘们,嘴角微微勾起。
下一秒,方知府只扫了一眼一众女眷,开口道:“你们一个个围在这里看什么热闹,去佛堂为太太祈福,保佑太太一举得男,方家有后。”
刘七巧就在众人bào雨梨花针一样的眼光下,款款进了正厅,挑眉看了杜若一眼道:“傻愣着gān什么,还不快跟我进去瞧一瞧方夫人。”
杜若给方夫人把了脉搏,刘七巧又给方夫人检查了一下开指qíng况,发现方夫人开指有些慢,这会儿才到五指,加上又胎位不正,能生出来就奇怪了。
杜若从药箱中拿了一个新的瓷瓶出来,从里面倒了一颗药出来,让丫鬟们服侍方夫人吃下去。刘七巧便问道:“这是什么药,这个瓶子以前没见用过。”
杜若只笑着道:“上回安济堂的催产药出了问题之后,你不是提议爹和二叔卖宝善堂的催产药吗?二叔怕剂量太大,所以跟我研究了一个多月,调整了配方,研制出了这样的大蜜丸来,二叔取了一个名字叫:催生保命丹,如今在宝善堂里头,也算是畅销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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