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铮好笑地招招手,示意他将饭菜放下,那小二倒认得他,临出门时咧着嘴劝说:“裴公子,有话好说,咱们东西不要紧,可莫气着了身子。”
裴云铮知道这雅间里的木凳实都是楠木的,却也不客气,说:“到时让你东家自来寻了我便是。”
小二“哎哎”了两声,笑嘻嘻地下去了。
明玥这会儿略静下来,一时想拉了他的手去看,却又碍着在外头不大好意思,遂亲自烫了块帕子来,说:“擦擦手吧,你方才不用替我垫那一下,我靴子厚。”
裴云铮轻轻看了她一眼,就这一下,明玥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眼见他背着手也不接帕子,便拽了拽男人的胳膊,一根根地给他擦拭手指。
那木凳是方的,正是棱角砸在了手背上,刚砸完没甚,这片刻便显出些红紫来,晚些定要成青紫了。
“疼么?”明玥轻轻chuī了两口气,抬眼看他,“出来时没带伤药。”
“这算不得甚么伤”,裴云铮看也没看,顺口应了一句,然刚说完却又心念一转,硬拐着说:“不过,也是疼的。”
明玥立时又小心翼翼地又chuī了几口气,男人低头瞧着,忽地用力狠抱了她一下,一下即离,继而勾着她的衣领拉到桌前,坐下用饭。
不得不说,这里的鱼、虾确实烹得极鲜,几样胡味小菜也十分地道,明玥估计崔容与那厮自己就是个吃货,遂一时也不不想旁的,专心用饭。
她中午只吃了几块点心,这当儿跟着裴云铮溜了几条街也当真有些饿,鼓着腮帮子吃的蛮香。
裴云铮用的不多,却一直在桌上陪着,偶尔抿口奶酒。
吃饱喝足,明玥有些犯困,一瞧外头时辰,已进酉时,腊月里的天就快要暗下来,裴云铮给她系上大氅,连帽子一并戴上,怕她呛风。
外头有些冷,明玥一出来不禁又有点儿后悔,因这个时辰回府多半要赶上太夫人用晚饭,她可是吃不下了,不由希望裴云铮走慢些,男人却知道她的心思似的,将大氅的帽子往下压了压,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握着缰绳,在她头顶说:“暂且不回府,坐稳了。”
“嗯”,明玥挺欢快的应了一声,见仍旧是朝着城郊的方向去。
出了一道长街往西,裴云铮走了条小路,行人越发少了,只偶有马车经过,裴云铮微微俯身,扣在明玥腰间的手一紧,低喝了声,坐下枣红大马一个撒欢儿,陡然快了起来。
“呀”,明玥整个人往后一仰,紧紧靠在裴云铮怀里,原先她以为自个儿骑术不赖,也算有胆子,但今儿跟着裴云铮走这一遭才晓得,真比起来,自己那就勉qiáng算蹓跶。
自然,这与马也有颇大关系,闺阁里女子骑马要的是个乐趣儿,马匹也首选温顺,然而裴云铮所骑的却是匹战马,那一瞬时的爆发力岂是从不曾见过疆场的园中马可比?
明玥感觉要被颠飞了,可心里竟无端畅快,甚至有喊上两嗓子的冲动。
过了约么一盏茶的功夫,裴云铮稍坐直身子,马慢了下来,明玥探出头来睁眼,见到了城西的一片果园子外,只不过大冬天里,果树上都光秃秃的只剩枝杈。
须臾,裴安从后头赶上来,禀道:“二爷,那孟瑛就住在这园子下面最大的那座宅子里。方才刘留大哥等人一路跟到这里,孟瑛回来后尚未见有旁人来。”
裴云铮点点头,打马往塬下冲去,下面错落着有二十余户人家,自高处看,一座青瓦的大宅子十分显眼。
这宅子若放在长安城北关街以内实算不上多清雅敞阔,但眼下在此处的民宅里就是头一份儿了。
裴云铮在一棵老榆树近前停下,打眼望了望,与那宅子相距不远,他莫名笑了一下,低头问明玥:“可瞧见了?”
明玥正探出身子打量,闻言颔首,裴云铮拨转马头,带着她从那宅子后面绕了一圈,明玥默然片刻,忽问:“这孟瑛可是太子府里一等的门客?”
裴云铮唇角的笑意渐深,知道明玥明白了他的意思,遂不在这宅子附近久停,打马走远一些,缓缓道:“此人是新皇登基后方才入京,时日尚浅,也未曾替太子谋过甚大事,眼下不过是个三等门客,远不到住有广厦出有车马的地步。太子倒是一向大方,然如孟瑛此等,年例也多不过五十两。”
明玥偏头看他:“这宅子虽不是地处长安几大街巷,但少说也值百余两。”
“嗯”,裴云铮声音带着些微懒漫,随手一指说:“这还不包括修葺翻整,内里陈设。待到天暖,此处风景甚好。”
说到此,他忽眯眸笑了,声音悠悠:“你莫瞧着这俱是小小农舍,内里乾坤又哪个知晓,听闻……此处有不少京中达官的外室妇。”
外室妇?!明玥愕然转头看他。
裴云铮面无表qíng地抿了抿唇,但见明玥直勾勾地看着他,一下想到甚么,脸一黑,说:“我没有。”
明玥闪了个神儿,她本也没联想到裴云铮身上,闻言不由失笑,口中应道:“二爷若有瞧上眼的,不必养在外面,与我明说了,我帮你纳进府里,定不会真正为难的。”
裴云铮紧盯着她看了片刻,似笑非笑说:“那你有心了。”
明玥笑了笑,转过头又说起孟瑛:“既如此,按他的年例银子,光买下这宅子,不吃不喝也得两年多,更遑论旁的,那…这一大笔银钱,他从何而来?”
裴云铮今日想叫明玥瞧的正是这个,滕王府对于太子府的一等的门客自都留心,孟瑛在这里并排不上号,按说他在京中毫无关系,也未有甚出众才能,多少要收到些排挤和忽视,能混的这般闲适说明还是有些能耐,裴云铮暗里便多查了几分,只是有一事他不大确定,暂无法与明玥提及。
他扫一眼渐渐罩下来的暮色,屈指打了个呼哨。
片刻,便有一人闪身过来,“云哥儿,夫人。”
明玥先看到了这人一只空dàngdàng的袖管,随即抬眼,微微颔首:“刘三哥。”
——她这么叫还是因为刘留从前在黑骑卫时排行老三,当年这般称呼过。
刘留点了点头,裴云铮似乎半点儿也不意外,他跳下马,但并没有避开明玥,直接道:“这两日要辛苦三哥和几位兄弟,在这里守一守,入夜时看看可能摸进院子里去,甚么都不需动,只要摸清院子里各处即可。”
“明白”,刘留用仅剩的一只手臂敲了敲胸口,“放心吧。”
裴云铮握了握他的肩膀,刘留“嗯”了一声,转身自去了。
裴云铮片刻也不多停,带着明玥打马回府,明玥还在琢磨他的话,此刻有些好奇,歪着头说:“先前你与四哥说,太子府对越王、滕王府中都知之甚详,可是真的?”
“兴许。”裴云铮在寒风里应了一句,明玥闻言便不再说了。
回到裴府已过了酉正,太夫人刚用完饭,见他们一身寒气地进来便招手说:“快到暖炉那烤一烤,怎叫马车先回来了?云哥儿,这腊月天里骑着马要冻坏人的。”
明玥忙道:“今儿太阳好,倒不大冷。”
太夫人嗔了裴云铮一眼,便又问起王氏的病如何,明玥只说又重了些,依旧没提郑明珠的事,说完不由瞥了下裴云铮,这人却叹了口气,说:“岳父大人一担心,也是病倒了,这两日明玥恐得不时回去侍疾。”
太夫人颔首:“该当的,今冬这天气是怪些,叫云哥儿也去,一面在跟前伺候着,一面也要宽慰你父亲,莫要太过担心。”
明玥应了一声,心中很是感激。
他们未在太夫人屋里坐太久便回了自个儿院子,明玥白日里还不觉得,这晌回到自个儿房中才觉疲累不堪,但却仍打叠jīng神要服侍裴云铮。
——出了这等事,虽单看与明玥并不相gān,但总觉气短几分。
然裴云铮并没有歇息之意,他自换了一身衣裳拍拍明玥说:“你先歇着,我且出府一趟。”
明玥心道不是刚回来?却也没有问,只到书房里帮他将宝剑捧过来,说:“天黑了,小心些,有人与你一并去么。”
裴云铮笑了笑道:“我是要去一趟伍大人府上,你以为我要作甚?”虽这样说着,他还是将剑接过来挂在了腰间。
明玥莫名松了口气,说:“对,四哥没准也去寻二哥了。”
裴云铮在她头上揉了揉,“今儿跑了一整日,困了就睡,不必熬着等我。”
明玥小孩儿似的努了努鼻子,要送他出去裴云铮没让,便先好好泡了个热水澡。
泡完澡明玥浑身舒泰,脑袋也清明起来,一面等着裴云铮一面思忖,她想裴云铮下午应不止是想让她认一下孟瑛,除了那宅子他定是有旁的想说,可事qíng又多半不好开口……明玥有些纳闷,觉得这并不符裴云铮的xing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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