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容察觉到了她耐人寻味的眼光，失笑道：“别哭丧着一张脸，本官的脑袋哪是这么容易就取走的。”
他笑的和煦，跟那带血的中衣两厢映衬，qiáng烈的反差让人心水微恙。
胸口那块巴掌大的地界遽然乱了拍数，卫夕慌乱的将视线放在火堆上，瓮声瓮气的支吾道：“大人一定不会死的……”
柔艳的火光里，她面颊燃着轻微的酡红色，乍看起来流露出一丝娇憨美态的意味。
嗫嗫的声线传入耳畔，牧容难辨这话的真心实意，心海却漾起一层层暖融融的涟漪。他低头瞅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浸满了款款深qíng。
须臾后，他状似无意的敛了眼神，看向那尊蒙满灰尘观音像，声音无甚喜怒：“嗯，本官不会死的。”
他若死了，谁还能护着她？
夜色深浓，两人相继无言。
破庙里陷入了沉寂，卫夕困意上袭，眼皮开始打起架来。索xing将脑袋靠在绻起的膝盖上，眯眼小憩起来。
半个时辰后，织锦蟒袍已经烤了多半gān。牧容摸了摸，重新穿好蟒袍，又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臂。
火堆能带来温暖，也能引来危险。牧容正要扑灭它，余光却瞥到了蔫头耷脑的小人。
迟疑了半晌，他放弃了这个打算，猫腰将她抱起来。
卫夕睡得迷瞪，抬起惺忪的睡眼瞥他一下，复又阖上。牧容抱着她坐在墙角处，倚靠在一人多高的gān糙团上。
卫夕的头靠在他肩头，身子被他暖暖的护在怀里。这个姿势很是舒服，她忍不住拿脸颊蹭了蹭他微凉的外袍，眼皮酸涩，想睁却睁不开。
“睡会吧，我守着你。”牧容轻声呓语，垂头在她额前吻了吻，抬眸时眼神变得清冽。再度握紧绣chūn刀，他意味深长的瞥了眼墨黑的窗外，但愿不要有追兵前来。
守夜是个痛苦的事，特别劳碌过后。后半夜时牧容忍不住阖上了眼，尽管如此，他一直qiáng迫自己处于半迷糊的状态，不敢陷入更深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嘚嘚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甫一听到这声音，牧容以为是他的错觉，直到烈马的嘶鸣声从稍远处传来后，他登时睁开了眼睛。外头燃起的盈亮火把映在窗棂上，熏染出一片团装毛边儿。
卫夕睡眠浅，此时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睡意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惴惴不安的看向牧容，声线变得颤巍巍的：“大人，是君澄还是……”
话音戛然而止，牧容对她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示意她趴下，自己则呵腰摸到了破庙的门边，贴墙而站。骨节分明的右手稍稍拔出绣chūn刀，露出一截雪亮的刀面。
嗒嗒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停在约莫二丈远的位置，听起来不是个小数目。
正当牧容蹙眉沉思时，一支箭“嗖”地刺穿了掩起的木门，直直she进神龛里。
“指挥使大人，出来吧！”陌生而粗犷的声音在外头叫嚣起来，“此乃观音娘娘庙，不宜在此杀戮。哥几个在外头等着你，保准让你毫无痛苦的上西天！”
言罢，外头响彻着疯狂的讥笑声。
果真是那帮人追来了！卫夕霍然抬起头，抄起身侧的绣chūn刀。
这头刚要猫腰去找牧容，对方却提前闪到了她身前，压低声道：“你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出去会会他们。”
……藏起来？
卫夕有些难以置信，“你疯了？外头怎么说也得有二三十个人，你一个人出去不是明摆着找死么！”她攒起眉心，“我跟你一块出去。”
潜能都是被bī出来的，通过柳叶湾那一战，她对自己的功夫前所未有的自信。尽管对方人数众多，可这是冷兵器时代，只要对方没有火药，他们两人也不一定就会输。
谁知牧容却斩钉截铁的给否了，“你不行，少给我拖后腿！”他一把扯起卫夕，将她按进了gān糙垛里，严肃道：“在这里等着，什么qíng况也不要出去。”
“我怎么就不行了？”卫夕拨开他刚刚盖在身上的gān糙，压低声音，急的红头绛脸，“这可是玩命的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你当你是神吗？”
言罢，她上前一步蹿了出去，抓住他的袖阑，切切道：“我不放心，你让我跟你一块出去，最起码……我还能当个ròu盾！”
她说的诚恳，乌溜溜的眼眸中透出真挚的qíng思来。
牧容的神智渐渐她吸走，弹指间模糊后，外头又开始叫嚣起来。他登时回过神来，唇角勾起一抹熨帖的笑容来，“你的好意我心领，有此也够了。”他从腰间解下金牌，塞进她手中，“若是本官有去无回，拿着这个去找君澄，让他把你调离锦衣卫，好个与世无争的地方生活吧。”
“……”
手中的冰凉让卫夕愕愣不已，脑中空空如也。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牧容扬手用刀柄砸向她的颈部。这出其不意的举动让她瞪大了眼，脖间传来一阵苏麻疼痛，眼一黑便浑然不知了。
牧容将她稳妥的接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暗道一句对不住。时间有限，他手法利落的将卫夕藏进gān糙垛，踅身时顿了顿，眸中光影愈发坚韧。
推门而出时，几十个火把将墨黑的天空染的橙红。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从腰间取下双刀，呵呵嗤笑道：“大人，你可是让我们好找，赶紧让弟兄们收了你人头，也好换点银子享乐啊！”
对方三十多人，似乎和柳叶湾的那群人马是一伙的。牧容心头有了数，回以一笑，中气一提跃上破庙屋檐，皂靴踏在瓦片之上没有半点窸窣之声。
“诸位壮士也深知这是观音娘娘庙，那咱们就换个地界，不过……”他温雅的笑着，眉宇间却裹挟出俯览苍生的倨傲，“谁拿谁的人头，还真说不准呢。”
☆、第五十二章
恍惚间,卫夕置身在一片黑暗的荒野中,耳畔隐约传来飘渺的厮杀声，她费尽心思侧耳倾听却辨不出它的方向，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化为无形的网将她越勒越紧。
莫名的心慌，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磁xing而和煦的男音在呼唤着她的名字，让她醒过来,说他需要她。
这人是谁,她有些记不起来。潜意识却让她费力的在黑暗中挣扎起来，不断游走,努力寻找着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有些jīng疲力尽。当她想随波逐流时，一阵尖声嗷嚎清晰地刺穿了黑暗时空——
“弟兄们别怕！杀了指挥使咱们就发达了！还不快上！”
……指挥使。
愕然后她灵光一闪，那个声音是牧容的！他打昏了她,他需要她！
卫夕登时福至心灵，黑暗随之化为漩涡，从涡眼中渐渐消逝。遽然睁开眼时，她咻咻喘了几口气，额前溢满了薄汗。
身前压着厚厚一层gān糙，遮住了她的视线。卫夕咬牙嗤了声，几乎是一跃而起，抬手将gān糙拨开。
牧容这混蛋！
她忿忿不平地看向紧关着的破庙木门，心尖徒然生出一丝委屈来。她好心好意的替他出头，没想到他却打昏了她！
她就这般无用？亦或是——
他不想让她涉险？
幽黑的眼仁里流泻出一霎迷惘，稍纵即逝，登时变得清冽起来。现下不是她矫qíng的时候，也不知道她到底昏厥了多久，那些不怀好意的贼人不是个小数目，牧容单枪匹马迎战，不知道能不能对付过来。
心头烧起一团火，让她焦躁不安。卫夕快步上前靠在门边，听了听外头的动静。
四下静悄悄的，一点厮杀声都没有。她暗道奇怪，忖了忖，正要推门而出，敏锐的听觉迅速地捕捉到了来自墙角的急促呼吸声。
“谁！”卫夕小声低呵，踅身的同时拔出了锋利的绣chūn刀。
甫一bào露，墙角处蜷缩的人影便吓得全身哆嗦起来，旋即磕头告饶：“姑奶奶饶命！我就是一个投宿的穷酸书生，不是坏人！别杀我，别杀我！”
“……是你。”身上还穿着从人家身上扒下来的衣裳，卫夕尴尬的收了刀。沉默须臾，眼珠在眶子里转了转，她上前将那书生拽了起来，急切问道：“你方才可有听到什么，有人在庙前打斗吗？”
书生被她慑到了，此时不敢不答，颤巍巍道：“有，有人在打，不少人。”
心头沉了沉，卫夕蹙紧了眉头，“外头怎么没动静了，他们现在去哪了？”
“去……声音去西边了。”
卫夕闻言眼睛一亮，“走了多长时间了？”
“没多长，不到半盏茶。”
顾不得将衣裳还给面色苍白的书生，卫夕松开他，踅身就往外头追。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牧容铁定是将贼人引到别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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