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当心,皇上恕罪。”
那墨迹不大,皇帝也没在意。看到她手指上沾的那点黑渍倒有些不高兴,便道:“我让人打盆水来,你洗洗。”
知薇受宠若惊,抽回手去拿袖子里的帕子:“不敢劳烦公公,奴婢有帕子,擦擦就好。”
她边说边擦,手指上那点痕迹很快就擦没了。她刚想把帕子放回袖管里,皇帝却突然出手,一把将那帕子抽了过去。
“皇上……”
“这是你的东西?”
“嗯。”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知薇探头一看,突然头大如斗。
真是该死,她怎么把这块拿出来了。这是她当贵人时候绣的帕子,当时贪玩,绣了个小钢盔上去。胖乎乎的脑袋顶个绿色钢盔,锦绣初看到的时候盯着瞧了半天,忍不住埋怨她:“主子怎么总绣这么奇怪的东西。”
回不去了却又思乡心切,只能绣这些了。没是到今天一个不小心,把从前的东西带了出来,可巧又让皇帝看到了,这下子她该怎么解释。
皇帝果真对那小钢盔起了兴趣,胖胖的小子,嘴咧得大大的,笑得简直能塞下一个ròu包子。这是她绣的,哪儿来的奇思妙想。
“你这帕子倒挺特别。”
知薇讪讪的:“奴婢胡乱绣的,污了皇上的眼睛。”
皇帝倒不觉得,这小孩子还算可爱,就是没见过这种风格。隐约的他觉得这画面有点眼熟,似乎从前也见过类似的。
镜月湖边的假山里,那个戳了他手背的团扇上,两只兔子胖的和这小子有得一拼。虽然不是一样的东西,但皇帝就是觉得它们都是一个人弄出来的。
若真如此,那一日在假山之中的人便该是她了。
皇帝于是问:“你除了绣这样子,还有别的东西吗,比如说各种奇怪的……动物?”
知薇不敢老实回答,只能打马虎眼:“没有了,平日里都是绣些花儿糙儿的,这是头一回。让皇上见笑了。皇上,这帕子脏了,能还给奴婢吗?”
皇帝却没递还过来,反倒看看自己的双手,见右手食指上沾了些墨迹,便拿知薇的帕子擦了。擦完后他便道:“朕把它弄脏了,先留下吧,回头让人洗gān净了再还你。”
这是明抢啊,只是说得比较含蓄。知薇看他理所当然的模样,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只能咬咬牙给他了。
一个小钢盔而已,她一晚上就能绣几个出来。
皇帝把帕子搁一边,又提起方才那碗粥来:“味道如何?”
“特别好,奴婢还是头一回喝到这么香甜的腊八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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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是个很会从别人话里品味道的人。
听得知薇这话,他便明白了什么。她从前虽是贵人,日子应该过得不大好。腊八粥这玩意儿宫里年年煮,送到他这里的确实要好一些,但妃嫔那儿的用料也不差。可看她那样子,就跟八辈子没尝过似的,可见以往那些奴才是怎么糟践她的。
皇帝在这方面有点矛盾。他自己怎么折腾知薇都可以,却见不得旁人欺负她。也不想想若非他当初扫了她面子,也不至于让奴才们骑到她头上去。
总之皇帝没有这方面的觉悟,但多少还知道心疼人。知薇既喜欢,他便叫马德福又端了两碗进来,搁了笔进了旁边的东暖阁,让知薇坐下陪他吃。
知薇摸摸肚子不过七分饱,吃是没有问题,就是不大敢坐皇帝身边。暖阁里靠窗摆了坑,皇帝坐一头让她坐另一头,两人就有了平起平坐的味道。
那简直让知薇如坐针毡,匆匆喝了那碗粥后便赶紧起身,一副要侍候皇帝的模样。
皇帝吃东西不大快,慢条斯理样子很好看,知薇就站他身边,随时准备从他手里接空碗。皇帝却不要她侍候,只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着天。
“你来好几日了,可还习惯?”
“奴婢一切都好。”
“刚才听你的意思,你从前在宫里没尝过这样的?”
“奴婢也不清楚,是吃过几回,但味道跟皇上这儿的不大一样。想必不如您的好。今儿我是沾您的光,尝了好东西了。”
见她高兴,皇帝很满意:“你若喜欢,回头朕让人再给你送一份去。”
“不用不用,奴婢喝两碗够了,甜的不能吃太多,回头该腻了。宫里除了这甜粥,可还做别的味道?”
皇帝想了想:“不曾。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谈不上建议,就是奴婢从前爱喝咸粥,芋头青菜味儿的,淡淡的咸味可是不错,倒比这甜的更让人容易下咽。”
芋头青菜粥,皇帝没尝过。他便有了点兴趣:“这也是腊八喝的?”
“大约不是吧,从前家里常做,腊八时也喝平时也做,我一馋便缠着母亲给我做。”
知薇一说起这个就有点收不住。那是上辈子的记忆了,想吃了就让妈妈买一堆芋头回来,她给帮着洗gān净蒸了,剥了皮儿切成块,跟青菜一并儿炒了,再放了米一起熬,熬得浓浓的粘沾的,芋头吃起来的时候却是滑滑的,在喉咙口打个滚儿便咽下去了。
一想到这个,知薇直流口水。
看她这副模样,皇帝不由失笑:“当真这么好味道?改天朕让御膳房给你做一碗。”
“奴婢不敢,就这么一说罢了。不过皇上可以尝尝,或许会喜欢的。”
“你母亲看来手艺不错,还亲自下厨做吃的给你。”
知薇打了个激灵,瞬间反应过来。她怎么搞混了,她说的是上辈子在现代的妈,但听到皇帝耳朵里却误认为是沈知薇的母亲。那是大将军沈万成的原配,家里佣人奴仆无数,用得着她亲自下厨吗?
可现在改口已经晚了,她只能道:“奴婢的娘也是偶尔做做,耐不过我跟她磨。”
“这东西似乎不是京城口味,像是打南方过来的。你娘是南方人?”
沈夫人是哪里人知薇不知道,但为免出错她撒谎道:“从前家里的rǔ母是南方过来的,最先是她给我做了吃,我娘觉得不错便学了一下。其实大部分时间我想吃了,还是rǔ母来做。”
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这一碗粥上,皇帝品出了其他的味儿。沈知薇应是京城长大的姑娘,但不管是说话的口音还是吃食上面的习惯,似乎都偏向南方。
她习惯把凌念成林,说话的时候不像北方人那么字正腔圆,带了点南方吴语的味儿。有时候说话结尾爱带语气词,嗯啊呀什么的,有种软糯的味道。
宫里南方来的妃嫔也有,但没一个有她这种味道。大约是看她人顺眼,连听她说话也变得喜欢起来。
可她不是自小长在京城吗?
皇帝有些疑惑,便故意试试她:“朕上回同你说了朕的名字,你可还记得?”
“奴婢记得。”
“那你说,朕叫什么?”
啊,要她直呼其名啊,她可不敢。
“奴婢不敢直呼皇上的名讳。”
“朕让你说你便说,朕恕你无罪。”
知薇抬起头,发现皇帝直直地盯着她,一副不说便不罢休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道:“皇上姓……林,单名一个越字。”
当真还是发得不对。
“凌与林,这两个字你怎的会发不好?”
知薇上辈子是江南人士,前后鼻音一直学得不大好,长到如今这个年纪想纠正也难了。面对皇帝的质疑,她笑得有点尴尬:“大约是从前rǔ母教的,没教好,便养成现在的习惯了。”
什么都推给rǔ母,倒是把自己撇得gāngān净净。皇帝也不能真找她的rǔ母对质,看看是不是打南方来。但不管怎么说,眼前的这个女子除了长相外,一点儿不像北方人。就算是长相也是偏南方柔弱型的,跟水做的似的。
她站在他身边,低垂的睫毛盖住半边眼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而她的唇角边,还残留着方才喝过的粥渍,一点点本不明显,但两人离得近了,皇帝便一眼看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皇帝很想亲上去,替她把那一点点给吃了。
但他最终只是想想罢了。怕吓着她皇帝没急着下手,只伸出手来在她唇边一抹,替她将那点污渍给擦了。
皇帝伸手过来的时候知薇紧张得跟什么似的,腿肚子直打颤儿,却还得qiáng撑着站得直直的。最近他真是越来越不对劲儿了,吃豆腐已然吃上瘾。两人只要单独待在一个空间,他便一定会有些不合时宜的举动。
或许他觉得自己是皇帝无所谓,可她很有所谓啊。被占便宜还说不得,这种苦楚向谁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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