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无猜_亦舒【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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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忘记得了吗?过去的日子,过去的人,只有比什么时候都更清楚的,更清楚。

    这原是借来的日子。

旧梦

    玫生对老同学周永佳说:“昨夜,我梦见了史允信先生。”

    永佳听多了,已不以为奇,只淡淡说:“那么多年了,还有梦见他?”

    “嗯,”玫生颔首,“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永佳抬起头,玫生看见的是一张化妆得浓淡得宜、非常jīng致的脸,标准银行区高薪妇女的打扮。

    永佳说:“人类的记忆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系统。”

    “谁说不是,我梦见我自己是今日模样,而史允信先生则没有变,我们的年龄已没有多大距离。”

    “你有没有想过去解决这个梦?”

    玫生愕然,“解决?如何?”

    永佳说:“去找到史允信,大家见一次面,我保证你不会再做同一个梦。”

    玫生不出声。

    “抑或,”永佳说:“你qíng愿做这个梦一直做到老?”

    “我只在伤心失望之际才梦见他。”

    “我知道,在那段艰苦寂寞的岁月里,只有他支持你。”永佳滚瓜烂熟地道出玫生的心事,由此可见她们不止一次两次三次地讨论过这件事。

    玫生暗淡地笑笑,“他早已忘了我。”

    “玫生,你已是证券界知名人物,而他不过是某寄宿中学一名教师,平凡中至至平凡的人物,应该是你忘了他,而不是他忘记你。”

    这几句话,永佳亦已说过多次。

    玫生的老答案:“话不是这样说的。”

    “那么,去找他,结束这件事。”

    玫生不语。

    “不然的话,”永佳挪揄,“梦一直做下去,你越来越老,他则永远青chūn常驻,不日,你成为老太婆,他仍是年轻导师。”

    玫生说:“人海茫茫,何处寻人。”

    “我帮你忙,我有把握找到他。”永佳拍拍心口。

    玫生抬起头,看着办公室窗外的全海景,真的,要不要把史允信找出来?

    “从今天开始找,我替你办。”

    玫生说:“好。”

    永佳说:“等我的消息。”

    玫生待永佳离去后,静静回忆昨夜的旧梦。

    梦中光线幽暗,她低声呼叫:史允信先生,史允信先生。

    史允信转过头来,“呵玫生,是你,好吗,别来无恙?”

    玫生非常欢欣地迎上去,想同他一诉别后的qíng况,她怎么样苦苦工作,战胜牛鬼蛇神,升到今日地步,她已不是昔日的无知少女,吴下阿蒙……

    史允信俊朗正直的脸叫她安心,她正yù开口,忽闻一声天雷,自梦中惊醒。

    下雨了。

    做这样的梦,玫生很明白,是因为寂寞。

    她双手抱在胸前,走到窗前,看着哗哗声面筋似大雨。

    一位已婚并有一子一女的女友说:“你们真好,有本事,不必组织家庭,有出门的自由,有失眠的自由。”

    可是那位女友最底限度睡眠不足可以推诿幼儿,而玫生则不行。

    太寂寞了,除却永佳外,一个谈得来的人都没有,而永佳越来越忙,连闲谈都抽不出时间。

    玫生猜得对。

    永佳哪里会亲自去寻找史允信,她甚至没有亲身上小郭侦探社,她把故事告诉新认识的朋友。求真,让求真代办。

    求真笑道:“小事一件耳。”

    可是求真也忙,转瞬间忘却这个人qíng,直到一日在小郭侦探社喝下午茶,谈到少女的梦中qíng人。

    琦琦感慨,“少年时那样激烈的感qíng不知从何而来,”又加一句:“后来,又不晓得到什么地方去了。”

    “jīng力过剩,”小郭说:“无处发泄。”

    琦琦苦笑,“到今天,用得着那样的力气了,却动辄累得贼死。”

    小郭笑道:“不少年轻人都惯爱上他们的老师。”

    噫,这才提醒了卜求真。

    “对,有一位事业成功女xing,托我寻找她中学时期的老师。”

    小郭说:“大可找上门去。”

    “那是她暗恋了多年的对象,不方便贸贸然上门。”

    小郭又说:“我劝她还是不要找的好。”

    “为什么?”

    “因为记忆时常欺骗我们。”

    琦琦也笑说:“第一次到巴黎与第十次到巴黎的感觉那里可能相同,因为当中那些日子,我们并没有白活,我们见多识广,渐渐麻木,终于失去一切惊喜”

    求真过一会儿说:“即使失望,也好过一直做白日梦。”

    “深闺有个梦里人还算好的呢,”琦琦嗤一声笑,“像我,临睡之前一片空白,睡着了也是一片空白,睡醒了更是一片空白。”

    求真想到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学校叫什么名字?”小郭问。

    “圣心寄宿女校。”求真答。

    “呵那一家出名贵的寄宿学校。”琦琦说。

    “当事人念了一年,就被送往英国。”求真道。

    琦琦诧异问:“她与家人不和?”

    琦琦真聪明。

    “据说父母离异,她与后母不和,故被送出去寄宿。”

    就是那一年qíng绪低落的少女玫生遇上了史允信,不知恁地,她把感qíng寄托在他身上。

    “朱玫生今年几岁?”小郭问。

    “比我大一点点。”

    “很简单,求真你替她去找一找。”

    “我?”

    小郭懒洋洋,“这种小事,你不是想叫我代劳吧,我收取的费用十分高昂,只怕证券界名人亦会哗然。”

    求真一想,这也是事实。

    圣心女校不像是本市一部份。

    雨后,树木绿油油,雪白的栀子花开了一天一地,香气扑鼻,影树那炎红色花朵叭嗒叭嗒自高空落下,铺满一地。

    求真偶而听到少女轻笑声,转过身子,只见雪白粉嫩的俏脸一闪而过。

    她微笑,身为男教师置身这种环境有何感想?

    她到校务处寻找史允信先生。

    君子可以欺其方,校务主任问:“你是第几届的学生?”

    “呵,”求真必恭必敬地回答:“我是八一年的毕业生。”

    “你找谁?史允信先生”

    “是。”

    “有什么事?他的地址,我们不能公开。”

    “那么,请他找我亦可。”

    “让我看一看,嗯,史先生于八二年离开本校,出国进修,留下伦敦的地址,我猜他早已离开英国,之后他并没有与我们联络。”

    “可以把伦敦的地址给我吗?”

    一定是求真那彬彬有礼的态度感动了校务主任,她许久没看到这样的好学生了。

    反正地址已经过时,给了也等于不给,于是她按下打印机的钮键,把电脑中的资料印给求真。

    求真道谢离去。

    求真托伦敦的朋友去找。

    朋友回信:“那是伦敦大学一间宿舍,史允信君的确在该处住过九个月,之后搬离,据说到东京去小住,下为地址。”

    求真开始觉得史允信不简单,他并非一个平庸的中学教师。

    求真本来以为一出马便手到拿来,找上门去,会看到一个肥肚脯,双下巴的中年男人正在搓麻将,说到他从前的女学生,满面红光——“是,朱玫生,我记得她”,夸夸而谈。

    那样,朱玫生可以名正言顺忘记他。

    但此刻证明史允信不平凡。

    原来过去岁月中他一直周游列国呢。

    求真在东京也有朋友。

    这时,她发觉小郭先生的营生不简单。

    她同朱改生见了面。

    求真问:“你有同史允信单独约会过吗?”

    玫生答:“没有。”

    “有无握过手?”

    “没有。”

    “有没有诉过心事?”

    “我一直十分寂寞,人人看得出来。”

    “也许,很多女生都对他含qíng脉脉?”

    “也许,”朱玫生笑,“但我是朱玫生。”

    成功人士统有这样的自信心。

    “为什么找他?”

    玫生寂寥地说:“为什么集邮,为什么上舞厅,为什么赌马,为什么结婚,为什么生子,均因时间太多,欢乐太少。”

    求真感慨,“不是因为爱吗?”

    玫生用双手把秀发拢到脑后,“累都累死了,哪里有jīng神爱,我想把他掀出来看个仔细,了却此帐,从此可以安睡。”

    求真说:“他在东京原宿区住了三个月离开,负责招呼他的华侨说他到加拿大爱德华王子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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