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刘佳枝对这些东西不以为然,覺得無病呻吟,無聊透頂。可此時看見,她的感受又與從前不盡相同。
安靜的辦公室裡,有報刊雜誌社特有的紙張味道,噼里啪啦的打字声音此起彼伏。
桌角一盆植物,抽着细细的绿色枝条。
刘佳枝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她一页一页翻过,鼠标越动越慢。
眼前明明是字,却硬生生地幻化成了男人女人的影。
标点也成了声音,雨中的长鸣。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黑云压城还是大军过境,这世上总有些角落永远含qíng脉脉,朝朝暮暮。
走来一个同事。那是给刘佳枝介绍检察官的张赫。三十二岁的年纪,体育版块的责编。虽然是体育编辑,但人长得却一点不健壮,又矮又胖。但他特别喜欢打扮自己,每天上班抹发蜡,灯一照头发都反光。
张赫拎着茶壶过来,颇为关心地问刘佳枝:“怎么样?谈了么?”
“谈了。”刘佳枝关了邮件,把跟韩检察官见面的事qíng跟他讲了一遍。
“那还等啥,既然都有证据了,举报去呗。”张赫说,“弄完看看能不能给财经版块抢个独家,要不这么长时间白搭进去了。”
刘佳枝窝在凳子里不说话,张赫靠近了点,又说:“你不能耽误太长时间了,你毕竟不是自由记者,还得上班……说闲话的人太多,主编那边也不好办。”
“懂懂懂。”刘佳枝挠挠脑袋。
说白了,她一个刚刚工作的年轻人,能请这么多假瞎折腾,全仰赖自己母亲跟主编是多年好友。
“张哥……”
“嗯?”张赫喝着茶看她。
刘佳枝天真起来。
“你说,老实人,是不是该有好报啊?”
“是啊。”
刘佳枝拄着下巴。
张赫打趣说:“怎么了?qíng感文章看多了,自己也多愁善感了?”
刘佳枝一脸扯淡地笑,“哪儿啊。”看文章有什么用,看一万篇文章也不如看见一个真人。
张赫晃了晃圆不隆冬的土豆脑袋,说:“可惜这个年代哪还有老实人,太少了。”
刘佳枝陡然站起。
“妈啊……”张赫吓了一跳,手里茶水差点抖出来,“一抽一抽的,gān什么呢,别吓唬人。”
“我决定了!”刘佳枝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整个办公室都看过来。她转身拿包再次出门,留下张赫和一办公室的人看着她背影呆若木jī。
刘佳枝越走越快,脚底生风。
就幼稚这一把。
她去提醒她,劝她回头,就当报他当初为她蹲监狱的恩。
谁叫他爱上那样一个女人。
站在冷冷的街头,刘佳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那边是一道缓缓的声音。
她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有点冷,有点懒,旁若无人。
好像刚从睡梦中清醒,人还赤身躺在长方矮架的chuáng上。看见的是挤过窗帘透洒进来的昏huáng,闻着的是离去不久的男人残留的gān净的体香。
刘佳枝吸了一口凉风,尽可能地保持着声音平缓。
“你是成芸么,我叫刘佳枝,我想见你一次。”
☆、第60章
五分钟看一次表,刘佳枝觉得自己见检察官也没有这么紧张。
心里愤愤,明明定的十一点,那女人居然迟到了!
周围人来人往,刘佳枝忘了她们是怎么把见面地点约在大栅栏的,一个旅游景点。嘈嘈杂杂的声,形形色色的人,刘佳枝一边等人还得注意不要挡着在“大栅栏”牌子下照相的游客。
又一次转眼,终于看见成芸。
她很好辨认,人群之中,细细高高,漆黑的一身,苍白的脸。
刘佳枝心揪起来。
这是周东南爱着的女人。当初她问他到底为什么喜欢上这个女人,周东南给出一个让她胃疼的答案,漂亮。
还没来得及想什么,成芸已经走到她面前。
“你久等了。”她说。
她个子好高。亏得刘佳枝今天特地穿了一双高跟鞋,还是比她矮了许多。
尽力维持着脸上平淡的表qíng,刘佳枝心想暗道得拿出气势来,这要是谈合同,她可是甲方。
“也没等多久。”她对出口的声调不是很满意。
成芸完全没有在意,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别的地方。来往行人,特色店铺,刘佳枝不知道她在看些什么,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她不说话,她就静待。
“我刚来北京的时候,这附近有个烧烤摊。”成芸忽然淡淡地道。她伸出手指,比划着一个方向。
刘佳枝不懂她为何提起这些不想gān的,不太在意地应承,“是么,现在没了?”
成芸神色茫茫,“没了。很早年的时候就没了。”
她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旁人无法打断。刘佳枝只能站在一边,无言以对。
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今天出来要gān什么?
好在成芸没有晾她太久,过了一会,她转头打量刘佳枝。
刘佳枝一下子紧绷起来,表面淡定,心里如临大敌。
“吃饭了没?”
?
成芸见她没反应,又问了遍,“吃饭了没?”
“……没。”
“我也没。”她缓缓地转了转脖子,“刚起不久。来吧,找家饭店,边吃边谈。”
刘佳枝qiáng撑镇定,随意道:“可以啊。”
“你想吃什么?”
“都行。”
“那我来挑了。”
刘佳枝紧跟着她,穿梭在熙攘的街道上。最后成芸找了一家毛肚店。一进门,一股混杂着芝麻油和麻辣调料的鲜香味扑面而来。
正是饭点,店里没有位置,吃个午饭也要排号。
“你先等,我到外面一会。”成芸留了句话,就独自出门,剩下刘佳枝一个人跟一个带孩子的中年妇女坐在圆凳子上,脸色难看。
不知所谓!
她在她离开后的第一秒就后悔了,她不应该这么好说话,她该反对。
刘佳枝扭头,一眼看见了站在门口吸烟的成芸。
她好像真的刚睡醒不久,从梦里,从记忆里,带着难以明说的通透和疲惫,只能用一支烟来给自己提神。
“二十六号!”
刘佳枝惊醒,“这儿!”
一边把牌号递给服务员,刘佳枝到门口喊:“到我们了!”
成芸回头,把没有抽完的烟掐灭。
店里卖的是鲜毛肚,健脾胃,补五脏,免积食伤。讲究的是从牛肚子里出来,六个小时内就得洗净,处理,上桌。
入座之后,点菜、等菜、上菜。期间成芸一直面无表qíng,没有要谈话的意思,一心一意地等着吃东西。
反正早晚要说,刘佳枝也不着急了。
菜上齐,火烧开,毛肚下锅。
刘佳枝看着对面的女人随意夹了一筷子,胡乱塞到锅里,拿出来就吃,实在忍不住说:“你那么吃不对。”
成芸一顿,从碗筷中抬眼。
刘佳枝被她看得心里一慌。成芸真的是一脸迷茫,等着自己解答。
刘佳枝脑子一热,轻咳说:“吃毛肚讲究‘七上八下’,但不能乱烫。”她一边说一边演示,筷子夹着,放到锅里一滚。“要注意毛肚形态,摊开得是单层的才行。你那样乱塞,毛肚受热不均,质地不细腻,肯定不好吃。”
她做着示范,把毛肚蘸酱,接连吃了小半碗。
成芸恍然,照着她的样子涮了一筷子,吃完笑道:“是不太一样。”
刘佳枝有点自得。
她好像忘记了她曾经骂她是婊子。
“北京人吃毛肚说道多的。”刘佳枝嘴里嚼着毛肚,嘎吱嘎吱。不愧是前门名店,老字号,酱料有味,毛肚新鲜,越吃越起劲。
成芸筷子在碗里转了转,说:“你是老北京啊。”
“土生土长,原装的。”
成芸笑笑,刘佳枝又反问成芸:“你不是北京的吧。”
成芸摇头,“不,我家在吉林。”她又吃了一口,抬眼问:“你没查到么?”
刘佳枝一抖,毛肚掉下锅里,她不着痕迹地又夹起来。
没查到么?她当然查到了。但她也只知道成芸的老家在白城而已。
“你这么紧张gān什么?”成芸淡淡地说。
刘佳枝gān脆放下筷子,笑道:“我哪紧张了?”
成芸瞧她一眼,低头吃下最后一口毛肚,也坐直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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