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蔺鸿涛笑起来,为简桐的直白,心底绽放小小的快乐,“不妨这样,如果简桐你这样喜欢下棋的话,我来陪你下棋。不管怎样,我总帅过周公数倍。”
“哈……”简桐笑起来,“周公若知道,定剥夺你睡眠,让你漫漫长夜不得入梦,那才是人间炼狱。”
蔺鸿涛耸肩,“同意。那样的遭遇,我领教过,的确比死亡更让人心慌。”
简桐惊讶抬眸,“蔺先生果然曾经受过失眠困扰?”
蔺鸿涛说着,指了指道边的马路牙子,“如果不急着现在就睡的话,陪我坐下来喝两杯,可好?我的故事很多,慢慢说给你听。”
简桐点头,“好!”
漫漫长夜,今晚被周公剥夺睡梦的正是她自己。家里的房子平素总感觉太小、除了酒坊占用的地方之外,几乎再没有多余的空间。连她的房间,都要由阁楼改造而成。可是今晚却只觉那房子那样空又大,仿佛每一点细小的声音都会刺激她的听觉神经,让她只能在暗夜里独自睁大了眼睛,没有一点睡意肯施舍来访。
所以,蔺鸿涛的突然来访,虽然让简桐惊讶,却也让简桐只觉庆幸。这样孤单的夜晚,能有人一起说说话,也是难得。
蔺鸿涛率先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垫在石块上,示意简桐坐。
这个时代还有男人习惯用手帕……简桐只觉奇怪,不由得又望了望那手帕,有点不好意思,“不必了,就是点浮灰,掸掸就掉。”
蔺鸿涛笑着摇头,“这是对女士的礼貌。”
简桐就也洒脱一笑,“稍等,我去拿两个酒盅。这是对男士的尊重。”.
两个人坐在梧桐灯影里对饮起来,简桐给蔺鸿涛讲外祖家经营酒楼时候的故事。外祖去世得早,简桐几乎没有印象,那些曾经繁华的故事都是听妈讲起,“那时候每逢新酒开坛,十里八村的百姓都会来买酒。外祖家在酒楼前高搭花棚,花棚最高达到三层楼高,最鼎盛时曾经请童年童女扮作善财童子与龙女,高高站在花棚顶上。”
“那时候,城内最红的姑娘们都会来献艺。一边是酒香飘渺,一边是丝竹曼声。我妈说,那新酒开坛的日子会大庆七天,这条街热闹的程度,几乎赶上过年。最盛的一年,就连督军大人都亲自前来沽酒,为新酒开坛点燃首挂鞭pào。鞭pào红纸在门前积了三寸厚,多日不肯扫除。”
想象那仿佛还带着酒香的旧日时光,简桐坐在灯影里静静微笑。
蔺鸿涛缓缓呷了口酒,“听说你还有舅舅吧?怎么会让伯母继承了这爿酒坊?”
简桐垂下头去,“舅舅在农村。当年那一场红色大革命,外祖家被打倒。我妈年幼,得以逃过一劫;年纪稍长的舅舅便没有如此幸运,舅舅被下放到农村去,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后来改革开放,各行各业得到复苏的机会,我外公的身体却已经不行,在心忧成疾里断送了全部的生命力;舅舅也看淡了这一切,便甘心在乡下务农。无奈,我妈这才接受了外公的遗留命。”
简桐说着,眼泪流下来,“我外公当日迟迟不肯咽气,眼睛就盯在‘长相思’的配方上。我妈在chuáng边跪倒,跟我外公发誓,说无论多苦多难都一定要将‘长相思’流传下去,我外公这才溘然长逝……”
夜风静来,摇曳梧桐枝叶。长辈的辛酸,仿佛并不曾随时光远去。
“可是我呢,竟然差一点就将酒坊卖了。我真无能,对不起我妈,更对不起外公。”简桐说着仰头喝下酒去。
蔺鸿涛是一个不错的jiāo谈者,会让人忘了xing别的距离,只觉很想敞开心扉,很喜欢与他说话。
“别难过,你终究不也是没卖。每个人在生活里都会遇到困顿,看上去像是要无法迈越一样;可是也每个人都会在最难的困顿里,遇到自己的天使。”蔺鸿涛修长的手指托着自己的下颌,歪了头去望简桐。
简桐笑开,深深吸气,收住眼泪,“我知道,兰泉就是我的天使。”.
蔺鸿涛回到家中,已经薄有醉意。
家里的老工人吴伯赶紧上来扶住他,“少爷,已经多少年没见你喝醉。”
蔺鸿涛笑起来,脚步略有凌乱,“没办法,心已经先醉了。”
蔺水净闻声也从堂屋里出来,“是遇见什么让你高兴的人了吧?”
蔺鸿涛醉着点点头,却又随即摇摇头,“高兴,却也不高兴。”
吴伯与蔺水净对望一眼。今晚的蔺鸿涛,着实异于往日。
蔺水净走下来,帮着吴伯扶着蔺鸿涛,“你高兴的事,不必对爷爷说;单说你不高兴的事。”
蔺鸿涛忽然挥开两位老人家,站在天井的月光里,凝眸望蔺水净,目光如碎波摇曳,“爷爷,为什么我当不成天使?”
蔺水净被问得一愣,再转眸去望吴伯。两位老人家面面相觑,显然都不明白蔺鸿涛这是在说什么。
“也是,我都懂。”蔺鸿涛摇摇晃晃自己走回东厢房去,“天使都是飞羽洁白、身周有清光围绕;我早已没有了这个资格。我只能挥舞黑色的羽翼,注定只能扮演撒旦的角色。”
蔺鸿涛进了门去,房门“哐”地关上。
蔺水净皱眉望吴伯,“他上次这样失控,喝醉又发脾气的,是多久以前了?”.
跟蔺鸿涛聊天喝酒,简桐的心qíng渐渐放松下来。回到楼上,睡意便姗姗而来。简桐睡前给兰泉发了条短信,只有四个字:“好好睡觉”。
人虽然每天都睡觉,但是某些特定的时刻,睡眠对人来说是奢侈的。尤其是遇到事qíng、心qíng积郁之时。
所以简桐的千言万语,想了想,便都只化作这四个字。
是希望他万事都要,希望他心无所忧。
简桐发完短信,跌入梦乡。脑子里还记着:方才蔺鸿涛离开的时候忘了带走他的手帕,她要记得给他洗gān净,有机会还给他。
其实被她坐过了,就算洗了也觉得已经不gān净,显得不够尊重。应该再买一条新的给他——只是,那条手帕似乎很贵的样子。那经典的格子图案,让她不敢去追问手帕价格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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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继续~~~亲们晚安。】
正文不许不想我(更③)[VIP]
兰泉握住电话,看见简桐发过来的四个字:“好好睡觉。”兰泉展颜一笑,修长的指尖掠过屏幕上简桐的名字,像是抚过她娇美的面颊。
兰泉笑了笑,还了五个字回去:“不许不想我。”
按了发送键,兰泉深深吸口气,转头望窗外。肋
好想她。
本来定好五一七天都陪她,哪想到中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四号就被抓回来了。
奶奶在身畔的榻上睡着,即便睡沉还握着他的手。兰泉难过地俯望奶奶的容颜。尽管经历过岁月沉霜,奶奶的眉眼之间依旧看得到当年大家闺秀的风范。
其实所有人都只看见奶奶今日的雍贵,却都忘了奶奶当年吃过的苦。那时候奶奶的家族是几省实力最为雄厚的纺织大王,当年时局动乱,却没人敢惹吴家,只因为都要仰仗吴家的军衣、军被,一旦吴家囤积居奇,那么整个市面上的经济自然就乱了。
这样的大家闺秀,可以想见当年该是多么的雍容自在。
那时候的爷爷靳邦国却是个穷娃子。奶奶爱上爷爷,在吴家引起了轩然大波,吴家当时也是众口一词,所有人都反对。结果奶奶毅然剪掉从小一直留着的长辫子,只挽了个小布包,便跟着爷爷私奔,一路逃到北方来,从此泯掉大家闺秀的生活习惯,一心一意当起爷爷的妻子。
他们那些年吃了许多苦,最难的时候三餐不继,奶奶连从小便戴在耳朵上的金耳环都拿去变卖;后来连仅剩的几件换洗的丝绸衣裳,还有冬天御寒用的大毛的衣裳也全都当掉。奶奶那样爱惜自身形象的女子,一件旗袍过了经年,晚上洗了,早晨不管gān没gān都只能穿在身上;冬天更是冷得要披着糙席御寒……
那时候爷爷跪在奶奶面前发誓,将来一定给奶奶“凤冠霞帔”、“一品诰命”。
那些说法都是戏文里的,新中国建立之后当然早已没有了这些说法。但是爷爷始终记着当年的誓言,凭着战功一步步走上来,终于给了奶奶此时的一切。这一切比之古时的“凤冠霞帔”、“一品诰命”,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十年走过来,奶奶终于得以在和平年代里,重新找过当年失却的雍容。所以也许奶奶才会更加珍惜这失而复得的一切。
兰泉想着,轻轻叹息了声。靳家名声太旺,这么多年大事小事层出不穷,爷爷的心思只放在军务上,所以家里的大事小qíng都是奶奶一个人在支撑着。就算奶奶不说,兰泉也明白,奶奶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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