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鹤母女是李淑兰最亲近的人,李淑兰自从回到J国来之后更是一日身边都离不开多鹤。通常的侍女都是每工作十天会有几天的轮休,可是多鹤却不行。她今晚离开梨本家,回家去看望母亲,明天一大早又要赶回梨本家来。
多鹤在楼下下了车,窗口漏出的灯光温暖了她的眼睛。多鹤遥望窗口上一同晃动的两个身影,便笑起来,赶紧走进去。
“多鹤你回来了?”厨房里传来母亲慈祥的嗓音,多鹤笑着答应,“姐姐今天也这样早就回来?真是难得。”
“可不。”一个女子咬着一根huáng瓜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倚在玄关的架子上,陪着多鹤脱鞋。
“姐姐,今晚酒廊的生意不忙?怎么会有时间回来?”多鹤踏上叠席,亲热抱住姐姐。
灯光柔暖流泻,映着两姐妹的笑脸。原来多鹤的姐姐竟然正是酒廊的老板娘慧子!
“再忙也要赶在妹妹放假回来的晚上,跟妹妹和妈妈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啊!”慧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慧子,“你要好好做做保养了,看你眉心都有皱纹了。怎么,经常要蹙眉么?”
多鹤轻轻叹了口气,没做回答。
怎么可能不经常蹙眉,陪伴在老夫人身边,虽然老夫人对她极信任,可是压力却也同样最重。
“姐姐呢,最近有没有jiāo到新的男朋友?我什么时候才有姐夫可以欺负?”多鹤转移过话题。姐姐经营酒廊,所有的时间都贡献给了生意,始终没能jiāo到称心如意的男友。妈妈催了很久,多鹤也替姐姐着急,都是不知道姐姐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男子才满意。
姐姐的朋友和同学早都结婚,如今好几位都已经是两三个宝宝的妈妈,可是姐姐这边却似乎一直不着急——其实多鹤也知道,姐姐布施不着急,她的状态更像是一直在等待。
也许姐姐早已心有所属,只是那个人一直不来她身边,而姐姐也竟然豁出去了用自己的青chūn做赌注,就这样空出身边的位置等待着。
多鹤跟慧子之间这样的谈话,几乎每十天多鹤休假回家的时候,都会发生在两姐妹之间。从前每次慧子都是一笑带过,今晚却红了脸颊。多鹤就一怔,一把抱住慧子,“姐姐,已经、已经等到了,是么?”
慧子的眼睛里一下子涌满了眼泪。妹妹果然了解她,妹妹说“等到了”,而没说“找到了”。慧子抱紧多鹤,“我介绍给你认识。”
“噢?他就在这里?”多鹤兴奋地转头四处去望,“在哪里?”.
多鹤的母亲笑着从厨房里走出来,慈祥望着一对女儿,“那位先生听说你喜欢吃烤紫薯,特地去给你买回来。出去了有一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烤紫薯!”多鹤兴奋得抱紧双手。紫薯跟地瓜一样,瓤却是紫色的,富含花青素。多鹤喜欢穿紫色的丝绸和服,也爱吃紫色瓜瓤的烤紫薯。只是身为梨本家的侍女,自然规矩多多,稍嫌粗糙的烤紫薯自然是进不得梨本家的大门。
正说着话,大门上的门铃一响。多鹤清楚看见姐姐眼瞳里闪现的光芒——姐姐真的爱死了那个男人,多鹤知道!
慧子奔出去开门,像只扑向鸟巢的小云雀。多鹤扶住母亲的手臂,“妈妈,真替姐姐高兴。”
不多时慧子已经引着个男子走进来。那男子约有三十岁上下的样子,一双眼瞳却似千年古井,波澜不兴。多鹤一见就惊叫起来,“这位先生,你怎么这样像二少!”
“多鹤……”母亲急忙喝止女儿。他们虽然是小户人家,却从小都是在梨本家受的教育和规束,所以多鹤这样失言,显得很是失礼。
慧子笑起来,转头去望那男子的眼睛,“看吧,不止是我这样说过。第一次看见兰君,惊得我以为时光倒流,我又看见二十岁的你。”
来者正是蔺洪涛.
蔺洪涛含笑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多鹤,“多鹤,这紫薯刚刚出炉,趁热才好吃。”
多鹤面颊腾地红开。自己方才那样失言,而眼前的男子却这样从容。多鹤连忙双手接过,“多谢先生。”
“快别见外。我虚长你几岁,叫我蔺大哥吧。”
慧子抱着手臂笑起来,“得,你们两个这就自行认识了,也不用我做介绍了啊!”
多鹤母亲笑着跟蔺洪涛说,“红桃,稍等饭就好。”又对多鹤点头,“多鹤,陪红桃坐坐。”
多鹤每十天回到家休假的晚上,母亲和姐姐都是什么都不让她做,让她享受被人伺候的轻松。多鹤也不qiáng求,便陪着蔺洪涛到客厅看电视。多鹤想起母亲用说惯日语的腔调将蔺洪涛的名字喊成“红桃”,就觉得好笑。蔺洪涛听了也是微笑,“红桃好啊,看上去还是颗红彤彤的心。”
多鹤笑起来,“是盛满爱吧?蔺大哥,我姐姐定是贤妻。”
蔺洪涛垂下头去,“多鹤你是梨本家主母的贴身侍女,我倒是总听外界人评说,这位老太太才是真正的贤妻。当年侧室bī宫,老人家不妒不争,反倒自己退避,不让丈夫为难。”
多鹤叹了口气,“中国曾经也是个男子为主的男权社会,所以从你们的角度自然认定女人这样做才是天经地义。嫉妒本来也是中国古老的‘七出之条’之一吧?可是从女人的视角,我只觉老夫人可怜。”
姐姐慧子对这位蔺洪涛的感qíng,多鹤全都看得真真儿的,于是便也将蔺洪涛当作自家人,说话便也不多虚饰,“多亏老家主当年心里真的只爱老夫人一个人,否则老夫人定然苦死了。”
“老家主只爱老夫人一人?那么那位侧室夫人……”
多鹤叹息,“听说老家主迫于无后的压力,只跟那位侧室夫人有过一夜。事后确定了侧室夫人有孕,老家主便再没进过那侧室夫人的房门。侧室夫人以为是老夫人的缘故,所以后来才会闹得那样凶,非要母凭子贵,抢得正室夫人的地位。”
男女之间的qíng与爱,身在大家族之中往往更要衍化成为责任与道义,蔺洪涛听了也只能叹息。可能世人都更同qíng老夫人,其实被夹在爱qíng与责任中间的夹fèng里的梨本秀一也同样可怜。纵然身在家主高位,却无法决定自己的爱qíng,所谓繁华尊贵,不过世人眼里的浮云.
蔺洪涛与慧子母女三人吃过晚饭,看时光不早,蔺洪涛早早告辞。慧子家只有母女,没有男丁,蔺洪涛极知分寸。
慧子送蔺洪涛出门。转过转角,蔺洪涛郑重鞠躬致谢。
“洪涛,你这是做什么!”慧子急忙拦着。
“慧子,这是我该做。你为了让我能跟多鹤探听到有关梨本老夫人的资讯,而不惜让我来冒充你的男友,以此来去除多鹤的疑虑——慧子,这终究事关你的感qíng。”
慧子在橘huáng色的街灯里别开头去。遥遥天际一颗颗被现代工业的烟尘遮挡得越发渺小的星子,散发着幽幽的光,像是小小的萤火虫。仿佛那点仅剩的光芒随时都可能熄灭。
“洪涛,你觉得我只是在帮你么?”
蔺洪涛垂下头去,指望着自己的影子落在脚前的路面上。仿佛每走一步,自己都会生生踩疼自己,却每走一步,影子也跟着向前一步。
人总是有自己固执的追逐,有时候明明知道永远追不上却永远不肯放弃。慧子的心qíng他懂,只可惜他只能跟在小桐身后。
“对不起。”蔺洪涛只能说这三个字。
慧子深深吸气,“我懂。你父母的仇恨不共戴天,你永远不可能接受我这样一个J国女子。”
蔺洪涛深深凝望慧子,想解释。可是还是忍住。就让慧子这样认为也好,至少能够让慧子心里觉得好过些。
女人的底限是尊严。他不能给她爱,但是要给她最底限的尊重.
“姐姐,蔺大哥对老夫人很感兴趣。”夜晚两姐妹挤在一张chuáng上,谁都不舍得早睡,悄悄说着贴心话儿。
“嗯……”慧子闭了闭眼睛,“洪涛的父母死在山田组手上。”
“什么!”多鹤一惊,转头去望姐姐的眼睛。夜色里,多鹤看见慧子盈盈泪光。
慧子难过摇头,“还有一件事我始终瞒着他——我担心,当年报复他父母那件事qíng的执行者就是爸……虽然爸也是奉命行事,可是毕竟手上沾了鲜血……”
慧子和多鹤的母亲是李淑兰的陪嫁侍女,她们的父亲则是梨本家的家仆,更是山田组的得力gān将。两家的忠仆因为主人的结合而相遇相爱,只可惜却苦了下一代人。
“怎么会这样……”多鹤难过地抱紧姐姐,心中终于隐隐明白,为何姐这么多年始终没有男友,却又似乎在绝望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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