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方轻轻放下电话。
陈杰推门进来,细细打量她,“咦,忽然神清气朗起来,疑窦似一扫而空,医生怎么说?”
一医生鼓励我。”
“多好,”陈杰羡慕地说:“你要是真有了孩子,我可否来看他抱他同他洗澡?”要求好像很低。
“我不知道你喜欢孩子。”朱大笑了。
“喜欢有什么用,我连丈夫都没有,”陈杰徒呼荷荷,“你比我幸运得多了。”
“是的,”朱方承认,“我十分幸运。”
“来,”陈杰说:“幸运之人,一起喝茶去。”
该刹那,朱方觉得自己幸运得不能形容。女记者
我教书,林慡慡做记者。
我的天地保守,宁静、温馨,最大的乐趣是遇到聪明好学的学生,而慡慡的世界动dàng、刺激、多采多姿,她一个人囊括了两版港闻来做,自竞选香港小姐到飓风袭击,她都可以包办。
伊是个出色的女记者,新一辈中之佼佼者,她礼貌、机智、多才、伶俐,由她来做的新闻,必然成功,有几件因为有独特的一面,更加相当轰动。
香港虽然不设普立兹奖之类,但一般公论也总还是有的,是以慡慡也得到同行的尊敬。
她喜欢笑我“落后”──“赵其昌什么都好!思想落后。”
她自己跑在新闻前线,当然嫌我这嫌我那。
她说:“就以年轻人来说,你接触到的永远是白色的光明面,在你那间名校里中学生,个个衣着整齐,相貌清秀、品学兼优,而我,我做新闻遇到的青年,全沦落在黑泥沼中,失业、吸毒、赌博、穷困,天同地比。”
我不服,“在我班里,也有贫家子弟。”
“但他们仍然对生命充满希望。”慡慡说。
“这就是xing格问题了,他们有志向、有毅力,克服环境,出人头地,而你那些青年人,一遇困难便低头,自甘堕落。”
“不不,”慡慡摇头,“你不能如此武断,你太天真赵其昌,当一个人遭遇的困难大至不能克服的时候,这便是命运的安排,我这个说法玄一点,你明白吗?”
我不以为然,“你同qíng他们?”
“你若了解他们的背境,”慡慡叹口气,“你也会同qíng他们。”
“个人总可突破环境。”
“是吗?我同你举个实例,最近几年离家少女引起的社会问题最令人注目,我通过福利署,正在访问数千个个案中其中一名,她名叫张碧琪。”
“说下去。”
“碧琪十三岁那年第一次离家出走。”
我皱上眉头,“朽木。”
“因为她有六名弟妹,父亲早逝,母亲同一壮汉同居,壮汉趁酒醉非礼碧琪,碧琪于是愤而离家。”
我最不喜欢听这类故事,而这种事偏偏日日在我们鼻子下发生。
“其昌,你是唯美派的人物,住在象牙塔中,不接受社会丑陋一面的种种真面目,你闲时看文学书本,弹钢琴往欧洲逛美术馆,但是其昌,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你试打开港闻版,多少可怖的事在发生着。”
我固执,“我不需要知道。”。
慡慡吸进一口气,“我承认那是你的运气,但我却需要知道,因为这是我的职业。”
我不响。
“二十四岁那年,碧棋的母亲与那男人分手,碧琪返到家中,发觉母亲已染上毒癖,并且欠下一大笔赌债。”
我以拳擂桌子,“简直像煽qíng电影的qíng节!”
“碧琪被bī再度离家,设法替母亲偿还债项,现在碧琪十五岁零九个月,她母亲急急要寻她,因为要向她要钱,而碧琪的大妹亦告失踪,你能怪这些女孩子?”
我问:“她们何以为生?”
“天赋本钱,卖yín。”
“你追踪到碧琪?”
“不是我,是警方与福利署,我只不过在他们的档案中翻一翻,搜出一个模版而已。”
“啊可怕!”
慡慡吁出一口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现在住哪里?”
“跟她的男朋友在一起,她还负责养活他,而他则予她以适当的‘保护’。”
“她为什么不向警方求庇护?”
“她们也需要‘自己人’,外头人只会蔑视她们,她们也会觉得寂寞,于是便与同类相依为命。”
“像一种原始的动物。”
慡慡说:“并不,我开头亦以为他们没有思想,是纯动物人──饿了吃,渴了喝,疲倦便睡觉,但接触下来,他们也有细致的感qíng。”
“你当心惹到他们的疾病。”我不放心。
“不会的,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碧琪?她相当喜欢我,我俩相当有jiāo通。”
“你想gān什么?”我骇笑,“为她写一本书?”
慡慡沉思,“也许。”
“我没空。”
“其昌,你此刻放暑假,怎么没空?”
我一笑置之。
比起慡慡,我是有许多缺点的。她说得对,我无意接触社会的疮疤。
而慡慡的热qíng、毅力,都是她成为一名好记者的原因,因为她关怀这一切。
而我爱她,就因为她是这么的一个人。
暑假开始,我比较空闲,但慡慡却大忙特忙,一星期竟然见不到她一次,我大为鼓燥。
终于她抽空约我喝咖啡,我欣然赴约,发觉在座尚有一个年轻女孩子。
那女孩子长得相当漂亮,打扮得非常鲜艳,却十分土气,脸上与身上都红红绿绿一大堆,脖子耳朵上悬着俗气的金饰物。
我诧异,这会是谁呢?
慡慡介绍说:“其昌,这位便是张碧琪。”
我猛然想起来,出一额冷汗,没想到这个女孩子会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以前这种人物我只在报上遥远地读到,慡慡也太多事,怎么把她带到此地来?
表面上我不敢露一点声色,生怕引起慡慡的不快。我大方的向这个问题少女点点头,把她当一个正常的人看待。
我问:“要吃冰淇淋吗?抑或巧克力蛋糕?”
她很延-M不出声,半低着头。
我看看慡慡。听说这帮女孩子讲粗话、打架、吸毒、争男人,是非常疯狂的,怎么她此刻却表现得这么安静?
慡慡说:“她喜欢吃红豆冰。”
我搭讪:“恐怕咖啡店没有红豆冰。”
“我已替她叫了巧克力苏打。”
张碧琪取出香烟,以熟练的手势吸食。
慡慡纳入正题:“最近怎么样?”她问:“你妈有没有去美沙酮处戒毒?”
“去过一两次。”张碧琪看我一眼。
“没关系,他是好朋友。”慡慡说。
我却觉得很尴尬。
碧琪对慡慡显然很信任及倚赖,她说下去:“看qíng形她很难戒得掉,常常叫小弟来问我拿钱。”
“二妹呢?有踪迹没有?”
“三台区老大包下了她,见过一次。”碧琪弹弹烟灰,说得轻松愉快。
我的一口咖啡塞在食道中不上不下,感觉痛苦。这一代的所作所为,实太惊人。
“你没有阻止她?”慡慡问。
她答:“没有必要,走出这个圈子,没人看得起我们,外头什么好的东西我们都没份。”
“要维持三餐总还可以的。”我忍不住说。
碧琪的目光戟我she过来,明亮清澈。“我试过在银行做后生,八百元一个月,朝人晚六,结果有职员非礼我,我叫起来,他还骂我,说我这种货色十元八块就可以上chuáng。
你不相信?可以问社会署李姑娘。”
我惭愧的低头。
“我现在有什么不好,闲闲地赚六七千,大学生也没这么多,有了钱,钟意做什么就什么,说不定供一层楼给弟妹住。”
慡慡说:“你还能做多久?”
“谁管它?”
“你约我出来做什么.”慡慡问。
“我很闷,很不开心。”
“为什么吗?”
“想离开林仔。”
“林仔待你不好?”
“闷,想去跟小胖。”
“小胖好过林仔?”
“闷。”
“闷可以听音乐,看书。”
张碧琪冷笑,“林姑娘比社会署的李姑娘还会讲笑话。”
慡慡笑,“也没关系,你喜欢聊天,随时约我出来。”
我讶异于这个十五岁女孩子的沧桑、失落、凄凉、成熟、堕落、旁徨,不是亲眼看见,真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人跟我活在同一陆地上。
碧琪说:“你与李姑娘都持我不错,只是谁也救不了我,我太坏了。”
“如果觉得自己坏,为什么不学好?回家同妈妈住。”
“妈妈又接上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