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际公jiāo车实际非常方便,以前甘擎总是找站点离家太远的借口不回家,而杨颂英也从来没有表示过十分qiáng烈的希望她回家的yù望,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存在碍杨颂英的眼,索xing选择常年漂泊在外,不管是大学期间还是上班之后……这种状况存在多久,就维持多久。
事到如今,甘擎才真实地感觉到,原来,她刚正不阿会、无坚不摧的母亲其实是这么脆弱……
到了B市,甘擎向大伯母要了医院的电话,一边咨询杨颂英体检报告的qíng况,一边打车直接到医院。
电话那边应该是个年纪不小的护士接的:“你是杨颂英的女儿,是吧?”
“是。”
“杨颂英本人还是不能来吗?”
“……我母亲工作比较忙,现在庭审还应该没有结束,您方便直接告诉我吗?”
那边传来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过了会儿,护士说:“行,你先过来吧。”
甘擎按照指示找到妇科,医生把片子放在苍白的阅片灯下,在上面来回比划,嘴唇一张一合,甘擎顿然感觉眼前天旋地转。
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她猜想过,杨颂英身体最可能出问题的还是她总是疏忽大意的胃。
胃癌?先听听是早期还是晚期……前阵子刚动完手术,如果真的癌变,这段时间一直断断续续做胃部的检查,应该早有发现,晚期的可能xing不大。如果是早期,癌细胞没扩散,做切除手术和化疗结合是可以治愈的。
甘擎一遍遍告诉自己,再过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消息,她都要镇定坦然地面对。
可她没想到,杨颂英患的竟是子宫肌瘤,而且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病史……但杨颂英这些年从来没跟她提过一个字……
医生是个快五十岁面容严肃的女人,见甘擎昏昏沉沉地似乎要倒下,上前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甘擎摇摇手:“没关系,您接着说。”
女医生一边让她坐下来,双手放在身前一边继续道:“简单来讲,子宫肌瘤的瘤体是依靠雌xing激素分泌生长的,如果女xing不再分泌雌xing激素,也就是绝经,随着子宫的收缩,瘤体停止生长,对女xing的身体是没有威胁的,你母亲这些年一直坚持不做手术也是这个原因,不过今年的体检,你方才也看见了,你母亲已经绝经,但,瘤体却仍然在长大……”
甘擎神经绷紧,十指相互紧扣。
“也就是说,你母亲的瘤体有癌变的可能,我的建议是,患者应该尽快来医院做个更全面的检查,再确认是否进手术。”
甘擎努力保持沉静不慌,却仍然对医生宣布的事实难以接受,泫然yù泣。
“医生,手术成功的几率是多少……是不是做完切除的手术就可以康复?”
“这个,我们要先根据患者现在的病qíng如何,再做接下来的讨论,不过如果患者到了这个年龄,年轻时还曾经流产,导致子宫炎症并发,虽然她的子宫收缩的程度没有其他生育过的患者严重……不过,那次流产后处理不当这和现在她的病况有很大的关联。总之,完全摘除子宫的手术是最值得考虑的……”
甘擎错愕地看着医生,嘴唇微颤,身体仿佛被一道惊天响雷劈过,瘫软在座位里,怔楞着无法相信医生说的话。
她妈妈流过产却没有生育过?
这不是太荒唐了吗,那她是怎么来的?
医生似乎看出她的疑虑,便语重心长说:“既然之后患者也没有再育过,你回去还是多做一些你母亲的思想工作,这种手术对于每个女人的心里来说,都是一道坎。”
杨颂英中午休息的空隙,接到嫂子的电话,这才知道甘擎已经去了医院。
下午要到仲裁委开会,杨颂英分.身乏术,无奈只得等到傍晚,这之间,她没有特别给甘擎打电话解释什么,她从不是一个会说软话的人,就算面对当年那么疼爱她的父母因为她的婚事和她翻脸,她的腰杆也从来没弯一下,这辈子大概唯一看过她柔弱无助那面的,恐怕除了甘有良没有第二个人。
回到家里,客厅一点光亮都每没有,模模糊糊的,杨颂英看到一个人影僵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杨颂英把开关按开,脱了鞋子,径直走向书房,问道:“怎么不开灯,黑灯瞎火的。”
突然而来的光亮刺得甘擎有些眼花,她揩gān眼泪,直了直后背,手里的体检报告被攥的更紧,杨颂英放下公文包,去卧室换套家居服出来,波澜不惊从甘擎手里接过来牛皮纸袋。
“似乎很严重?”
甘擎垂眸,声音很轻很轻:“明天你能不能请个假?我陪你去医院做检查。”
杨颂英没回答,却反问:“你那么忙,今天怎么有闲功夫回家来?”
“妈——”甘擎仍然低着头,声音沙哑,“是我不对,我和墨兆锡……我决定的太糙率了。”
杨颂英摆摆手:“你们年轻人的感qíng我做不了主,你想怎样都好,我不管了。”打开纸袋抽出一叠化验单,“大夫怎么说?”
“妈。”甘擎以一种祈求的目光看着杨颂英,这一声声的“妈”叫起来让她第一次感觉到那么真切的生疏和遥远,是的,也许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这样称呼眼前这个“无坚不摧”的女人,“我有件事想问您。”
“说吧。”杨颂英坐进沙发,脊背仍耸然直立,甘擎仿佛看见了法庭上头顶正上方悬着国徽的那个不怒自威的审判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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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擎喝了口水,低着头,好似一个等待判刑的罪犯,勇气在这一刻全都跑光了,她几乎是像机器人那样机械地问出已经酝酿了一个下午的问题:“我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杨颂英的表qíng很平静,这个问题她似乎等待了很多年,所以并不惊讶。
“实际上,不是。”
她的回答gān脆和利落,甘擎想,这很符合杨颂英的作风,只是当下,杨颂英就是杨颂英,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英姿飒慡的女xing,再也不是她血浓于水的母亲了。
小时候,甘擎对杨颂英的感qíng总是很矛盾。她崇拜她,又惧怕她,她爱她,但面对她的冷漠和痛恶又曾那么怨她。
如果没有了母女这层关系,甘擎不知道她在杨颂英的生命中究竟算什么?
可以想象,甘有良——这个杨颂英可以为其抛弃亲qíng和优越生活的男人,竟然因为一个没有丝毫血缘的小女孩送了命……
这么多年,杨颂英对自己不时流露出的憎恨和嫌恶也终于个解释最充分的原因。
“那……我是谁的孩子?”
甘擎颓然坐着,世界一下子陌生起来,包括眼前的一糙一木,一桌一椅,记忆里在这个家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大伯父,大伯母,甘信,一对双胞胎侄子,原来她和他们并无血缘关联……她是孤儿吗?她到底有什么样的身世?她的父母是谁?
杨颂英放下手里的报告,双手撑在腿上,表qíng仍然肃穆,嘴唇掀动,果真如一个至高无上的审判者:“你是你爸爸从洪灾现场救下来的孩子。”
“洪灾?”甘擎眼泪掉下来,身体无意识地抖,“能告诉我真相吗?拜托您了。”
杨颂英坚毅的表qíng有些微动:“你别这么说。这是你的身世,你有权利知道全部的事实,我把它保留了快三十年,本来想在你找到一个可以托付后半生的人之后,就告诉你,这样,你也可以安心地离开我,去过你自己的人生了。”
甘擎抬眼看看她,片刻后,埋下头,收回目光,心口兹兹酸疼,眼泪垂直掉在地毯上。
摆脱杨颂英怎么会甘擎想要知道真相的目的?她没有做过那层考虑,甚至无论杨颂英是否是亲生母亲,她生了怎样严重的病,自己都不会离开她。
“我和你爸爸认识那年,我二十三岁,正好是大学毕业正要去北京读硕士的那个暑假,我原计划是毕业后直接过去,先适应一下那里的生活,可谁知道省里正好赶上百年一遇的大洪灾,我爸在省委工作,这次上级命令他去前线指挥救援。我很担心他的安全,在去北京的的半路就返了回来。那些天洪灾现场通讯不通,家里每个人都很焦躁,后来我一个人偷偷跑去找我爸,没想到,居然真的被我找到了。不过,之前有个小cha曲,我遇见了你爸爸,还和他一起救了你……”
杨颂英说到这里,脸上浮起似心痛却更似幸福的表qíng,声音哽咽难以抑制。
甘擎亦是双眼通红,递给她一张纸巾,杨颂英苦笑一下,接过来,颤抖着擦gān眼泪,而后用一种柔和而安静的目光看着她:“当时,我觉得这一辈子最满足的时刻就是我和你爸爸拯救了一个小天使,她差一点就没命了,真的只差一点点,如果你爸爸的手再慢两秒钟,那个挂在树杈上的孩子就会被大水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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