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说:“连同学,你好吗?”
连环笑笑,“都毕业了还留恋课堂?”
她坐在他身边,“连环,时间都到哪里去了?”
“在我们指fèng间不知不觉溜走。”
“真的,我们认识时才是高中生,现在都找到工作,”湘芹睁大眼睛,“不消多久,成家立室,结婚生子,子又生子,孙又生孙……老了。”
连环珍惜地看着湘芹,他喜欢她用这样世故的、现实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人生,她有资格这样做,她懂得享受生活。
“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几时?”
连环不记得,根本上这件事从来未曾在他脑海注册。
湘芹并没有追问,她把答案讲出:“高中一,英文课,放了学你留下替另一位同学补习,我闯进去,你瞪我一眼,我慌忙退出。”
从那次起,湘芹对他就有深刻印象,连环那双大眼,一直好似瞪着她似。
“现在你记得了?三十年后,我会来问你。”
他与她结伴回家,发觉母亲正清除他的杂物。
连环连忙阻住,谁知这次连嫂坚持己见,“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趁湘芹也在,jiāo待清楚。”
连环赌气,湘芹向他使一个眼色,连环想到母亲多年苦劳与功劳,qíng绪立刻平复。
他在书架高处托下一只盒子,“你喜欢扔什么就扔什么好了。”第八章
拖着湘芹的手离开现场。
湘芹问他:“盒子里是什么?”
“打开来看好了。”
“方不方便看?”
连环笑笑。
湘芹到底还年轻,忍不住掀开那只四方型的硬盒子。
她看到一双鞋子。
如果是玫瑰红缎鞋或金色凉鞋倒还不那么令她诧异,她此刻看到的鞋子,才一点点大,是双小小童鞋,而且从没穿过。
值得这样珍而藏之?
盒内其余东西就比较容易了解:一柄旧童军刀,篮球队的徽章,一叠一百分的卷子,作文奖证书,几张同学合照,纪念册子……。
湘芹发觉连环渐渐肯给她机会,好使她缓缓进入他内心世界。
湘芹十分感动。
她伸出手去,按住连环的手。
连环讶异,没想到湘芹的手那么有力,似要把他自一股旋涡扯出。
连环盖上盒子。
这个时候,他们俩听到故意装出来的咳嗽声。
连环一抬头,见是徐可立,有点尴尬。湘芹却活泼大方地笑,“天气gān燥,喉咙容易不舒服。”
徐可立马上觉得这女孩子不简单,他替连环高兴,她肯定会帮到男朋友。
老区退休之后,他负责的琐事更多更杂,徐可立不知多希望连环可以帮他,最好把这位聪明能gān的林小姐也带过来。
“你还在考虑?”徐可立说,“香氏出的薪酬比外头多五十个百分点。”
连环摇摇头,微笑道:“我同湘芹都已找到工作,我喜欢教书,她爱当记者。”
徐可立懊恼道:“太令人沮丧了。”
连环感激他的盛qíng,但是,父母亲已经为香氏服务十多年,他不愿意再加入队伍。
徐可立又说:“邓女士要把香紫珊带走。”
湘芹听得非常专注。
徐可立说:“她尚未到法定年龄,生母理应照顾她生活。”语气十分安慰,如释重负。
连环想问徐可立:所以你与香宝珊才卖掉大宅,摆脱香紫珊?
徐可立像是明白他要问什么,轻轻地答:“她母亲会照顾她。”
这等于说,是,我们的确不再想背这个沉重的担于。
徐可立看到连环脸色一沉,便改变话题,“我们切切要继续联络。”
徐走开以后,连环心中百感jiāo集,他竟设计摆脱香紫珊,他继承了香权赐的产业,却赶走他的女儿,这样做会不会太聪明了一点?
这时,湘芹在一旁缓缓地说:“每个人都有苦衷,主要是我们都比较自私,想把生活中不愉快的成分剔除,那算不算坏?”
连环没有回答。
他低着头,下巴搁在膝头上,双臂抱着两腿,双目直视。
每当沉思的时候,他用的便是这种姿势,自小到大都如此。
上一次沉思到这一次,当中隔着五年时间。
这一天,湘芹到大学的高等员工宿舍来看连环,他坐在宽大的露台上,正在凝思。
湘芹用手搭住他的肩膀,“想什么?”
连环抬起头,“大学考试制度规定考生迟到三十分钟以上便不准进人考场,是否太严?”
湘芹坐下来笑问:“谁迟到?”
“一个学生。”
“迟三十分钟?”
“三十五分钟,监考人不让他进入考场,他在考场外哭了整个钟头,换了是我,我会给他进场。”
湘芹皱皱眉头,连环就是心软。
“你不赞成?”
“该名学生为何迟到?”
“他开通宵温习,闹钟坏了,睡过头。”
湘芹失笑,“你同qíng这样的人?”
“可怜得很,补考成绩再好,也只给五十分。”
“他办事缺乏计划,只有小学生才开夜车,大学生应当平时注意功课。还有,既然贪睡,该有自知之明,买十只闹钟搁chuáng头,我不原谅他。”
“林湘芹,你好不残忍。”连环吃惊。
“你读到博士,迟到过没有?我在华南日报任职五年,从无失误,当然我不同qíng马虎先生。”
连环凝视湘芹,是的,她越来越不能容忍弱者。
连环吁出一口气。
“工作最好避免注入过多感qíng,否则jīng神一下子燃烧殆尽。”
“你最理xing。”
湘芹一时不知道这句话是褒是贬,有点尴尬,隔一会才自辩:“我?我是理论派,并非实践派,你看,我对你已经最最不够理xing。”
连环不语。
湘芹轻轻说:“自十六岁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足足十年。”
连环不禁莞尔,连湘芹也来这套,可见一个女人终究是一个女人。
湘芹看到他嘴角的笑意,悻悻道:“是,是我自己要等,活该,你不欠我什么。”
连环笑,“在过去那五年当中,至少有一次,我们可以注册结婚。”
“那次不算。”湘芹微温。
怎么不算?连环不明白,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徐可立与香宝珊举行教堂婚礼,只邀请几位亲友。到了教堂,连环才讶异,场面同订婚那次相差太远了,想必定有苦衷。
幸亏老区老远自温哥华赶回来观礼,他与连环坐在一张长凳上。
连环所认识的人,只有老区,其余三五个亲友,想必是徐可立那边的人。
一礼堂的鲜花,只供他们欣赏。
香夫人没有出席,香紫珊也没到。
老区悄悄在连环耳根说:“大小姐的意思。”
她是主角,她有权这么做。
湘芹轻轻说:“没见过比这更美的礼服。”
连环一点也不觉得,顺口回答说:“我会替你找一件更好看的。”
老区微微笑,他显然是听见了,湘芹涨红面孔。
礼成后一对新人与他们握手。
徐可立人逢喜事三分慡,拉着连环笑问:“还在考虑,还不肯加入香氏机构?”
湘芹跟他说:“你的妻子像一朵百合花。”
随后老区告诉他们,婚礼低调处理,是怕有人来找麻烦。
那一次,连环被满堂花香以及那种庄严圣洁的气氛感动,他同湘芹说:“我们也举行教堂婚礼好不好?”
湘芹当时便飞快地答:“不算。”
连环一怔。
湘芹恼怒,“婚礼又不是即兴游戏,人家有,我们也依样葫芦做一次,恕我不能接受。”
那是一个下着细雨的chūn天早上,新娘子把手中的柜子花球扔向湖芹,湘芹接住,总共只有她一个适龄的女客罢了,她笑起来。
不知恁地,连环一股劲儿不肯放弃这个主意,“步行十分钟就到大会堂,不去注册,将来后悔。”
湘芹固执地说:“不算。”
连环只得耸耸肩作罢。那一天,他真想结婚。
过了那一天,心境又平静下来。
再过一日,他拿到硕士文凭。
湘芹一直说不算数。
连环取笑她,“有些女xing的理想婚礼大抵要男方跪在地下恳求到崩溃然后伏在她膝上哀哭,最后要挑一个紫色天空的huáng昏,天边隐隐看得到一轮新月影子,在南太平洋上一只白色游艇里,与三两知己喝着粉红香摈,稍后接受乘快艇来的牧师的祝福。”
湘芹听后说:“不错,可惜你忘记安排燃放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