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反过来说……又似乎是公平的,禁军都尉府那一边,唯一可以不担心丢了xing命的人,也是同样的“畏首畏尾”。
手下禁军皆不知指挥使今日是怎么了,若说是顾忌对方长公主的身份,实在不合他的xing子。他就是因为不惧这些才格外被皇帝器重,以如此快的速度被搁在了指挥使的位子上。
可他确实在顾忌什么……下手明显轻得很,过招时能挡开的,便不伤,能伤的便不取xing命,当真招数狠、不得不取xing命的……则必定来得痛快,一刀致命,必留全尸。
很快,厚重的府门就被撞了开来;而后没过多久,眼前的道路也被“清”了出来。鲜血染红了绣chūn刀,绣着飞鱼纹的赐服也沾了许多血点,几个功夫稍差的已然有些气息不稳,片刻前还优雅静谧的前院,此刻已红了大半。
下一进院子的门前,始终有两名侍婢模样的女子静立着。眉眼低垂着,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地站着,仿佛眼前厮杀均与其无关。
云意驻了足,刀护在胸前,沉声而道:“去禀长公主,凭她府里这些人比不过禁军都尉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便是熬过了今日,明天陛下要问罪她跑得了吗?”
两名婢子这才抬了抬眸,屈膝端端正正地一福,遂转身向里走去。
这第一进院子里,双方仍对峙着,谁也不敢疏忽半分。霍檀的人只想着决不能放他们进去,云意则忍不住地分一份心去想……霍檀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消得片刻,那两名婢子行了出来,仍是站在方才的位子,恭恭敬敬地福身回说:“长公主说了,天明之后,是死是活皆是她自己的事,与指挥使大人无关。纵是难逃一死,指挥使大人今日也别想入府。”
……她当真以为她府里这些人能挡得住他?
他只带了二百人前来不假,可若把禁军都尉府上下加起来……怎么也有上万号人,就算没什么功夫,也足以生生拆了她这长公主府了。
“长公主究竟何意?”云意看过去,却不是看那两名婢子,视线直入下一进院,恨不得能将这长公主府看穿、直接看到霍檀才好,“陛下之事姑且不提,皇太后是长公主生母。长公主若说巫蛊非她所下,大可入宫同皇太后说个明白,如此殊死抵抗,徒增嫌隙。”
何止是“嫌隙”,谁听了霍檀方才那话,都足以认定巫蛊就是她下的。
两名婢子同时静了一静,少顷,看起来较年长些的那人抬了头,口气平平静静的,回话说:“指挥使大人不必再劝。长公主的意思,是目下局势纷杂,谁都有要护的人。大人苦苦相bī,兴许害人害己。”
这话说得直让听者云里雾里,一面觉得有隐qíng,一面又全然猜不出这隐qíng究竟是什么。
云意沉了沉,收刀回鞘,而后索xing挥手示意手下全部退下。
自有人觉得惊诧,上前要询问,却是一声“指挥使大人”刚说出,便听得他道:“退下,这是明宁长公主府,我们不能再杀人了。”
院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禁军退到了几丈后,长公主府的侍卫却仍剑拔弩张地挡在云意前,云意的目光越过他们,再度向那两名婢子道:“求见长公主,有劳通禀。”
“大人。”方才说话的那名婢子声音生硬起来,“长公主不会见大人的。莫说大人没闯进去在此求见……就是大人闯了进去、围了她的闺房,她也不会见大人的。”
越说越奇怪了。
云意静思着,看了看眼前众人,又想了想霍檀方才所言。上前了一步,拱手而道:“禁军已退,云意云卓卿求见。”
两名婢子一愣。
都是随在霍檀身边已久的人,知根知底。方才在府外,霍檀那几句话声音虽低,她们也听了个大概。听出霍檀有意岔开“指挥使”与“卓卿君”两个称呼,一个是于公,一个是于私。
目下,云意也顺着这话去说……
二人面面相觑,显然有些无措,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云意等了一等,而后“出主意”道:“两位姑娘拿不了主意,去通禀一声就是。二位跑上一趟,总好过此处再多死几个人。”
于是二人犹犹豫豫地又一福身,再度往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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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意好像从没有哪一天觉得这么难熬。
眼前是刀剑倒映出的微光,扭过头,就是一地的血污。于是只好抬起头去看天色静心,目光所及之处,却是月色寒凉,那凉意好像能直接沁到骨子里,一分分地将人冻死,让人看不到天明。
看不到天明……
他现在也确是无法预料天明后会是如何——非指他自己的命数,今晚之事,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霍檀……
他是奉旨查案,霍檀抗旨不说,还伤了禁军都尉府这么多人。这样大的事,天明之时……甚至在天明之前,大概就会传到宫里、传遍整个长阳。
这种事是压不住的,必定会有一场轩然大波。皇帝本就想除皇太后,这简直是个难得的说辞——可就算皇帝和皇太后和睦,她今晚的所作所为也实在无可原谅了。
“阿檀……”云意叹了口气,将目光收了回来,迫着自己一点点看过这一方前院。
他养伤时曾在她府中借住,这地方他熟悉极了。可现下,又觉得陌生极了。
轻轻脚步传来,走得很急。两名婢子回来了,仍是刚迈出门槛就停了下来,恭谨福身,道出的称呼也已经改了:“卓卿君请,长公主正在房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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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她们一并走过那道门,方才的厮杀就仿如隔世了。
次一进的院子里,仍旧一派恬静安详。秋日里泛huáng的叶子随着清风微动,拂出一片“沙沙”轻响。
只要不回头,当真可以自欺欺人地相信方才不曾出过什么事了。
再深入地走进去,一路左绕右绕,离方才的血腥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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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卿君请。”
霍檀的卧房前,两名婢子停了脚,同时伸手一引。
云意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霍檀端坐的背影。
乌亮的长发顺在背后,只在接近发梢的地方以红绳简单地扎了几道,却是衬得身姿姣好而柔弱。
“长公主。”云意唤了一声,霍檀似乎偏了偏头,又并没有转过来看他:“卓卿君带了不少人来,一路杀进来就是了。你奉旨办案,抗旨的是我,你何必停手?”
“你知道我带了不少人来,还要抵抗,原因呢?”云意反问,回身关上了门,复又道,“告诉我怎么回事。”
霍檀缄默良久。
“我信巫蛊不是你下的。”云意口吻平淡,“你这安排是怎么回事?”
“卓卿君……”霍檀轻轻一颤,一声叹息后,站起身来,眉目间有散不去的悲戚,“你有你想护的人,我有我想护的人。此举能一举两得,多好?”
云意眸色一沉。
“卓卿君,你就该带人杀进来,看到我自尽,然后回去复命。如此我的罪名自然就坐实了,‘畏罪自尽’这四个字十分合适。”霍檀挑起笑容,盈在唇角,看上去有些鬼魅,“不过现在也可以,虽然你没有带人杀进来,我还是可以畏罪自尽。”
“牵扯了谁?”云意摸索着她话中透出的意思,问得更清晰了些,“皇太后?冯家?还是……”
“牵扯了你。”霍檀答得也很清晰。稍稍一笑,她抬眸看向他,“如果没有人顶罪,锦宁姐姐逃不过去。冯家那么恨你,怎么可能不借此连你一并除掉?”
“小婵?!”云意愕了一愕,虽并不知此事如何能同云婵扯上关系,却也难免心生惊惧。
“那巫蛊,是锦宁姐姐……”话至一半,霍檀止了音,转而一喟,“也许并不是……但再查下去,结果必定是。我知道,卓卿君是个好兄长,无论锦宁姐姐冤枉与否,卓卿君都不可能看着她去死。”
她明眸中无波无澜,口吻和目光一样平静:“那么……关乎锦宁姐姐xing命的事qíng……卓卿君敢赌皇兄会护她到底么?我都不敢赌——毕竟那头一个人偶,是诅咒皇兄的。”
安静得就好像一切都停住了。云意与霍檀相顾无言,少顷,云意缓缓道:“我信你不会行魇胜之事,同样信小婵不会。陛下若疑到她身上,我身为兄长会为她查个清楚,但……没有理由搭上你的xing命去息事宁人。”
“那如果当真是她呢?”霍檀反问道,“如是无辜,自可以还她清白;可若当真是呢?除却旁人顶罪,还有什么法子能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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