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洹驻了足,居高临下地扫他一眼,清冷笑道:“你似乎很热衷于提醒小婵朕是帝王。”
这不是第一次了,他出征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说皇帝必会让他死在战场上。
冯子沅默了默,伏地未动,话语从容:“陛下似乎很热衷于当隔墙之耳。”
“这是大夏。”霍洹简短道,睇着他又说,“朕要听什么,还需跟你打招呼?”
他说着环视四周,自顾自地走到案前落了座,闲闲道了句:“免了。”
冯子沅起了身,毫无顾忌般地也坐了下去。霍洹缓缓言道:“皇太后昨夜殁了,这你知道。”
“是。”他颔首,霍洹续说:“方才刚得了回话,你父亲自尽了。”
冯子沅眉心一跳,眼底一抹悲伤来得汹涌,却是去得也快。他点了点头:“哦。”
霍洹轻笑着,话锋一转,没再同他说别的噩耗,只道:“若朕处在你这样的境遇里,就不跟小婵说那些。”
冯子沅一怔,蹙起眉头:“什么?”
“你对她的好是她不知道的事,也是和她的日后没什么关系的事。”他淡睇着冯子沅,眼中显有些轻蔑的不满,“你前路未卜,她还要好好活下去。告诉她那些,除了让她难受一阵子以外,还有什么用?”
霍洹语中一顿,口气放缓下来,却是冷意不减:“为让自己心中舒服些,把陈年旧事压到她心里,你当你待她有多好?”
冯子沅怔然中心觉恼怒,想出言反驳,静下一思却又无话。牙关紧咬了须臾,迎着霍洹的轻蔑bī出一声冷笑:“陛下是此局的胜者,自可如此居高临下地品评是非。”
“我若输了决计不会向你这般让她来见我的。”霍洹打了个哈欠,觉得与他说这话题无甚意义,倒还是续了一句,“实话告诉你,对她动心之初,朕就给她造了假籍。若我成,则她是皇后,如不成则自会有人送她离开,天下再无云婵这号人,谁也别想杀了朕再寻她的麻烦。”
冯子沅愕住,虽知霍洹对云婵好得很,却并不知他曾为她备了这样的后路。滞了又滞,就连自己心中都不得不承认这已分明的高下,一叹,不再多辩地苦笑道:“臣自知输得彻底。只不知……陛下想让臣怎么死?”
☆、第71章 赦免
“没想好。”霍洹回得gān脆,睇一睇冯子沅,悠悠又道,“左不过腰斩车裂凌迟这几样,伯淮君自己挑一个?”
哪个都没全尸,一个比一个更狠。冯子沅眉头稍挑,须臾,一叹:“遂陛下的意便是。”
“好,那就车裂。”霍洹一点头,说得直接。淡瞧着他的神色,见无甚慌张和恐惧,心生了些赞许,又等了一等,终续言道,“姑且记下来,你若凯旋此事揭过不提,若吃了败仗就这么办。”
“……什么?”冯子沅显然一怔,错愕地看向他,心下似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又并不敢相信。
“去提赫契汗王的项上人头来见朕。”霍洹笑意浅淡,眉宇间沁出些许森冷,“禁军都尉府密报,赫契表面臣服,暗地里又纠集兵马了。这大患不除朕不安心,也对不住小婵。”
毕竟那些与她而言并不算好的记忆,归根结底都是拜赫契人所赐。
“朕要天下万民贺她入主中宫,但并不想看到赫契的贺表。”他说着,神色轻松了些,眉头舒展开,手指在案上轻击着,“你冯家虽然罪无可恕,可你自己倒没犯过什么罪。把赫契这根刺拔了,换得小婵舒心,朕就饶你一命。”
二人对视着,一个从容自若,一个惊愕满目。安静中过了好一阵子,连那从小窗里映进来的光线都在云彩飘动间变明变暗了几个来回,冯子沅才终于反应过来。
颔了颔首,他回着神,尔后下拜道:“诺,臣勉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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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婵为冯子沅所言的种种往事而心乱如麻,想想他命不久矣更是心里难受。霍洹没有要求她等,她就索xing先上了马车回宫,一路上揭着车上窗帘,任由凉风chuī着,想让自己冷静些。
他并不是一个坏人。
心里这想法十分明确且无法否认,她只好告诉自己:“但他毕竟是冯家人”。
他姓冯,霍洹要杀他便在qíng理之中。她说不得qíng,旁人也没什么理由为他鸣冤。
不会有什么人记得他的。云婵回想着史书中多半生硬的辞令,心知即便他得以在书中留下一笔,大约也不过是提一句他曾经的战功,再加一句因冯家谋反而被诛杀。
至于他的那些心思、抑或是他为保全冯家而做的努力……甚至是他为保天下太平咬牙去向皇帝禀了长阳生变的大义灭亲的举动,都多半不会被记得。
“唉……”
云婵一声长叹,心里闷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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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宫门口停稳了,在此候命的宫人前来扶了她下车,禀了三件事:“侍奉过先帝的白氏追谥了贤妃位,已着人迁入妃陵;白氏女的封号定下来了,已下旨封了欣宁长公主。还有静怡翁主……”
宫娥话没说完,云婵足下一顿。连日来出的事太多,弄得她一阵紧张:“怎么了?”
“……姑娘别担心。”那宫娥一欠身,继续说了下去,“不知静怡翁主有什么事,入宫说要见姑娘。奴婢禀说姑娘出宫了,她就在宫门口候着,白萱姑娘请她去宣室殿等候,请了几次她都不走。”
这是哪出?
云婵听得蹙眉,稍沉了口气,进了宫门。叶澜果然等在那里,一见她回宫就迎了过来,满是不快:“可算回来了,你再不来,我就回家去了。”
“什么事?”她牵了叶澜的手,又道,“怎的不去宣室殿等?”
“宣室殿离浣衣局太远,走一趟麻烦。”
云婵看了看,此处倒是离浣衣局近。可是……无缘无故去浣衣局gān什么?
“浣 衣局有个宫女最近一直打听你。”叶澜浅皱黛眉,说得忧心忡忡,“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只听说有这么号人,不管不顾地拿了所有积蓄四处打听——浣衣局你知 道的,比不得宫中其他地方,想知道些事没那么容易,旁人图她的钱,估计没少说假话骗她,她心里有没有数就不知了,还继续打听着。”
她一壁说着,一壁就往浣衣局的方向走了。顿了一顿,又说:“昨晚母亲进宫见徐……见太后时偶然听说的,放心不下你,让我来知会一声。人已查着了,在浣衣局扣着呢,索xing带你一见。”
云婵听得有点懵,想来想去,浣衣局都是个远离宫中斗争的地方,连接触这些盘根错节的机会都没有——若非要做个比较,大约也就比她曾被发落去的bào室qiáng那么一点儿了。
这地方的宫女,打听她gān什么?
二人都带着不解,途中索xing胡猜着可能的原因解闷,越猜越是离奇,就差把神鬼之说也搀和进来了。一边说着一边相互嬉笑讥讽,倒是让云婵方才低沉的心qíng稍缓和了些。
步入浣衣局的大门才止了笑,周遭一片问安声,掌事的宦官忙迎上来见礼,小心翼翼地回着话,引二人往里走。
“这宫女还是皇太后发落来的。”那宦官禀道,“本就是个怪人,平日里话少极了。在她开始打听这些之前,都没怎么听她说过话,连她叫什么名字,臣都是昨晚查了名册才知的。”
正说着,已到了一厢房前,房门紧闭着,还上着铜锁。那宦官取了钥匙打开门,便躬身退到一旁,请二人入内。
云婵迈过门槛,眼眸一抬,便生生一僵。话语中不无疑惑:“阿姒?”
躺在榻上的宫女显然受了伤搞得虚弱,看上去毫无生机。闻声,苍白的面容却一动,蓦地睁开眼看向门口,目光滞在云婵面上怔了怔,遂即满是惊喜:“堂姐……”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云婵皱起眉头走到榻前,“不是在尚食局么,怎么开罪皇太后了?”
“皇太后记恨堂姐,后来堂姐出了宫,她听说我在尚食局,就……”她声音低了下去,不再多说这个,咬着牙撑身坐起来。云婵又道:“那你打听我做什么?”
“听说长阳城里出了变数……我不知道堂姐怎么样了。”云姒低下头,环住膝盖,好像并不在意她听后信还是不信,呢喃着说了下去,“堂姐离了宫,我才知道堂姐为我做过什么。没了堂姐的打点,我在尚食局的日子一下就变了。”
云婵微有动容,叶澜却明显不信。疾步行来便冷笑道:“真是一张巧嘴,当初在陛下跟前说了什么来着?如今又来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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