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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39
宏晅没有开口,她又道:“陛下……皇长子是族姐之子,和臣妾是沾亲的,臣妾如何会害他……”
“不知才人娘子听没听说过从前的岳氏。”顺贵嫔拨弄着长长护甲淡然言道,嘴角绽出的几许笑意略显凄然,“那是萧家从进宫的人,最后么……在瑶妃手上小产了。”她淡看着方才人闻言间的神色变化,笑意始终不减半分。她最终还是开口帮庄聆说话了。
方才人狠然切齿,忿忿道:“臣妾自知有口难辩,陛下既然不信,也让宫正司查上一查就是了。”
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却只在我心底掀起了压不住的冷笑,一阵又一阵。
只要宫正司开始查她,接下来的局势便不是她掌控得了的了,哪怕我们不cha手,她也多半是有罪的。庄聆敢走这一步,必定是将后面的事都一一安排好了。
“静昭容和方才人,让宫正司接着查。”这是宏晅那天的决定。算是不偏不倚吧,既未了断,庄聆便尚有嫌疑,接着查也无甚不对。
一并从长秋宫告退,我犹是有些忧心忡忡,未乘步辇随意地走着,听得后面有人唤道“婕妤娘娘留步”,方停住脚回头看去。
是郑褚。
我略颌了颌首:“郑大人。”
“娘娘客气了。”郑褚笑着揖道,“陛下说了,娘娘若想见昭容娘娘,现在可以去见上一见。”
我心中一喜:“当真?”一思又道,“聆姐姐不是还禁着足?”
郑褚哂笑:“陛下发话了,娘娘又何必顾虑这么多?陛下就算先前信不过昭容娘娘的时候,也还是信得过娘娘的。”
我遂不再推辞,吩咐别的宫女宦侍先行回去,自己带着婉然、林晋往荷莳宫去。
庄聆也刚回涟仪殿不久,悠悠地品着一盏热茶,见我进来,嗔笑道:“离开长秋宫时听陛下吩咐了一句,正想着你一准儿会来,倒来得快。”
我不禁翻眼睛白她,慢慢道:“姐姐这是得了便宜卖乖,我走了。”
“哎……坐。”庄聆指了指身边的垫子,待我落座了,她又笑道,“前些日子你簌渊宫的人隔三差五来打探,弄得我直后悔没跟你通个气儿。”她执壶给我倒着茶,笑意浓了几分,又说,“好在你现在心思也稳了,没闹出什么岔子来。”
“竟还怪我不对了?”我皱起眉头大是不快,“姐姐倒是先说说究竟是怎么个安排。”
“方家这两姐妹心思太不正,宫里不能由着她们这么闹。”庄聆轻笑着,显出点儿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且先不说皇后娘娘能不能应付得了,姑母那边瞧着就嫌烦。”
我安安静静地饮茶,听她继续说:“方才人初到荷莳宫的时候就显得不安分,一边与我jiāo着好,又格外地去拉拢着采葭。”她轻啐了一口,“她好端端的一个嫔妃,没由来地亲近一个宫女,安的什么心思当我不会猜么?”
起码是个眼线,入宫有些年月的人谁瞧不出?我浅笑:“所以姐姐今日这出是将计就计了?”
“是将计就计。”她缓缓点头,笑意敛去三分,“却是委屈了采葭。”
我微怔,她轻叹:“采葭那丫头……是个忠心的,她知道这事八成是要赔上她的命,也知道宫正司是个怎样的地方。”
我不解地蹙起眉头:“不是采葭?”
“不,是采葭。毒是她下的,供也是她招的。只不过,是我安排的罢了。”她缓了缓神,重新带起了笑意,温和得仿若在诉说一件美好的事qíng,“当时是采葭告诉我,方才人在有意向她示好,我告诉她那就顺水推舟与方才人jiāo好就是了;然后我送了方才人那块玉佩,告诉她不曾记档。后来韵昭媛毒发身亡,我知道陛下为了永定帝姬一定会查,就让采葭将始末全部告诉方才人,方才人必定会假意帮她脱罪,继而再栽赃给我。”
要栽赃给庄聆,那块玉佩自是最好的法子。每一个与她相熟的人,都知道那是她贴身的东西。莫说采葭亲口招出了是受她指使,就算采葭没招,那玉佩一出,庄聆也是有口难辩。
可在这盘棋里,那却实是翻盘的一颗子。因为从前记下的钱物往来档案是不会说谎的。
“所以……采葭在宫正司供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只有今天在长秋宫说的那些话真假参半;唯一一句彻头彻尾的假话,大约就是说那玉佩是我给她的。”可就是这最简单的一句假话,推翻了所有的真话,一切都逆转了。只要那玉佩是出自方才人之手,就不会再有人相信是庄聆指使她去下毒。
只能是方才人栽赃。
我凝神细细品着这整个故事,蕴起悠长笑意:“所以采葭是那灸甘糙。”
“不。”庄聆摇头,“今天每一个开口说话的人,都是灸甘糙。”
这话也不错,到底是众人或有意或无意地你一言我一语的推助,才将这一切敲成了定局,每一个人都是“引经”的使药。
“说起这个……”我悠长而叹,衔笑说,“姐姐用那样的法子告诉我打算,就不怕我会错了意坏了事?”
“赌一把么。”庄聆的神色很是无所谓,“能比你慌乱出错更坏事么?再者,那法子许是难懂了些,但我想着你充其量也就是想不明白罢了,若说会错意……我委实想不出还能会成什么意。”
我偏头琢磨一番,似是这样。那“君臣佐使”间的寓意我即便想不明白,也难再想出其他意味了。
“接下来是如何的打算?”我笑问她,她抿了一口茶,舒缓着气息悠哉哉答道:“用不着什么打算了。那玉佩是方才人给采葭的不假,其他的……也就都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她执着茶盏上的白瓷盖在桌上一下下扣着,发着轻微的响声,细长的黛眉微微蹙了起来,徐徐道:“倒有一件事要劳你。”
“何事?”
她戚戚道:“采葭逃不过这一劫了,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是一死。宫正司为了不出漏子,必定又是严刑审问。怡然若是cha得上手,就让她行个方便,今晚,给采葭个机会,让她自尽了吧。”
我点头应下:“我会和怡然说,让她尽力安排。”宫中斗争你死我活,有时知是难逃一死,能死得痛快便是最大的企盼了。今日见到采葭时,她已是遍体鳞伤,再审下去就又要把那番罪再受一遍,未免太残酷。
傍晚时分,我到成舒殿拜见宏晅,自找了个由头将怡然支了出去,以便林晋把事qíngjiāo代给她。心不在焉地研着墨,思绪千回百转。采葭可以死个痛快了,不仅不用再受皮ròu之苦,也免去了那许多繁杂心事纷扰,宫里多少人求之不得。
人人都是挣扎着活着,一次次疲惫不堪又一次次奋起再搏。我们自是有自己要争的东西,或是为了家族、或是为了荣华富贵,也或许只是像瑶妃那样为了和嫡姐赌一口气……总之个人有个人的道理。我有时会想,那些有命活到“寿终正寝”的嫔妃们,在咽气前的那一刻,是否会觉得这一世的斗争都值得,还是会笑自己就是个傻子?
“在想什么?”宏晅忽地出言问我,问得我一怔,手上顿了一顿又继续研墨,喃喃道:“在想采葭。”
“采葭?静昭容的那个宫女?”
我点点头:“是,她是聆姐姐从赵府带进宫的。”我停了一停,犹是说了那句我明知不该用在她身上的话,“没想到如此吃里扒外。”
宏晅未语,静默一瞬,只说:“郑褚说你今日去见过昭容了,她如何?”
这是这些日子来他第一次问及庄聆的境况。宫中嫔妃失宠、禁足大抵会遇到怎样的事,他多半是知道的,不问,是为了永定帝姬,更是为了公平处事。我知道他总需要有这样的权衡。
颌首间温婉而笑,带着些许欣然答道:“挺好的,是臣妾前些日子多虑了。本也该知道她是帝太后的侄女,这些个循例彻查的事该不至于让那些个下人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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