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轻唤了一声。
没有反应,我踌躇一瞬,又道:“陛下……”
还是没有反应。
庄聆笑问:“陛下在担心什么?琳仪夫人在陛下心里根本没法和敏宸夫人一比,陛下是怕肃悦大长公主怪罪么?嗯……这倒也是个原因……”她说着抬手按了按太阳xué,似是在替他思索如何是好一般,俄而复又笑道,“似乎是不好办呢……陛下若跟大长公主说是臣妾bī陛下赐死她,大长公主必定会问臣妾究竟是拿什么相要挟的。陛下若不说,大长公主会记恨陛下一世;陛下若说了……她就会记恨敏宸夫人一世。啧啧……”她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却又道,“不过那不是臣妾要考虑的事,臣妾只问陛下,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心底疑云渐起,看一看她,又看一看他。只觉他们之间藏着什么惊天大事——至少于我而言是惊天大事,关乎我与宏晅的关系。所以宏晅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自是不想赐死琳仪夫人,但又实在不能让庄聆说出那件事。
此时我很想说一句“陛下不必担心,不论是怎样的事臣妾都不会怪陛下”来打破这僵局,但这想法只在脑海中转瞬即逝。我知道,这想法太天真了。庄聆会拿来要挟他、并且确确实实要挟住了他的事qíng,决计不会是小事,我从心底无法保证自己如知悉了那件事后,能不能真的不在意。
只在摒弃那一闪念的同时,我清楚的明白,我是不想知道那件事的。不管它是怎样的大事我都不想知道。也许在我知道后,它真的会让我与宏晅再度产生隔阂,那就让我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因为从他的斟酌与犹豫中,我已看到了他的在意,那么那件事就让它过去吧……他不主动同我说,我断不会去问。
他已沉默了很久,庄聆终有嫣然一笑:“陛下既然狠不下心,那臣妾告诉敏宸夫人那事便是了——于臣妾而言不过一句话的工夫,臣妾也狠得下心。”她说着看向我,端详了一会儿,却又转向他,思忖着说,“不过……陛下您说,她听后若是支撑不住、一死了之了怎么办?”
他眸色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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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庄聆。”沉稳的女声低低传来,我讶然望去,看着琳仪夫人威仪不减地走进殿里。宏晅也转过头去,神色中亦有惊意:“你怎么会来?”
“陛下大安。”琳仪夫人垂首一福,款款道,“赵氏差人去请的,说想见臣妾一面。臣妾便来了,到了才见陛下也在、敏宸夫人亦未走,一时就没有进来。”
言外之意,方才庄聆的那些话、宏晅的那些犹豫,她都听见了、看见了。
宏晅眉心一跳,俄而缓缓道:“朕不会赐死你,你回去吧。”
我也这么觉得,若说他方才在思量要不要赐琳仪夫人一死,倒不如说他是在思索其他解决办法更可信。
“陛下别急。”琳仪夫人笑劝了一句,施施然坐下,笑盈盈地看着庄聆,“你不是想要本宫的命么?本宫知道你这心愿了。”
庄聆哂笑,淡泊道:“那臣妾方才的那些话就没白说。”
“你果然是说给本宫听的……”琳仪夫人哑声一笑,“赵氏,你比本宫想象中更会拿捏人的心思。”
“夫人谬赞了。”庄聆笑而一叹,“算不得臣妾会拿捏心思,只是这么些年,夫人您的心思太明显了。但凡细心点的人都能瞧出来,您还偏要在他跟前藏着掖着。您也是的……好端端的一个郡主、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不好好的嫁人为妻,偏来宫里蹚这浑水。”她轻一笑,“真是傻透了。连臣妾都替您觉得不值,到头来,您还比不过她一个从奴籍赦出来的人。”
“没什么值不值。”琳仪夫人长舒了一口气,“人么,都有爱和恨。恨大抵都有个由头,爱却可以是说不清楚的。莫说陛下那么喜欢她旁人看不明白原因,本宫这份心思……连本宫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不过这么多年过来了,本宫从来没后悔过。”她说着低下头,好像在抚弄着什么,“赵庄聆,你才是傻透了,这辈子都没有过爱和恨,这辈子都只是在算计。”
倏尔间,眼前一道白光划过,挑起了一阵尖锐的惊呼。待我定睛看去,那柄匕首已刺进琳仪夫人胸口,在她杏huáng色的jiāo领上襦上,沁出了一圈殷红的血迹。
宏晅托住她,仍有短暂的怔然,一瞬后方道:“你何必……”
“臣妾想让陛下和晏然好好过下去。”她伏在他怀里,轻轻蹙着眉头,却又有一缕清浅的笑意,“这辈子是我傻,但我没有后悔过……”
“夫人……”宏晅有些无措,她伸出手来够向他的脸:“陛下是不是至今都在奇怪……我一个先帝亲封的郡主,到底为什么要甘心为妾。”她轻轻一笑,“陛下曾经甚至像提防其他有外戚的嫔妃一样提防臣妾……”
她的气息逐渐不稳了,声音也低下去。一片安寂中,我听到她清清幽幽的最后一句话:“十四岁那年清明,城外踏青……表哥说我眉心钿画得别致……后来的许多年里,我一直画着眉心钿,表哥却……再没有看过。”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要看琳仪夫人番外的菇凉……这回是不是更想看番外了(托腮)】
245
琳仪夫人死了,就死在我眼前,突然到我久久回不过神来。往后再发生了什么我也并不清楚,只依稀记得宦官扶着我出了荷莳宫,径直去了成舒殿。
我一整个下午没有见到宏晅,一面也没有。
那个下午,我听说庄聆死了,是在琳仪夫人死后,宏晅终于qiáng要了她的命。
整件事,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直到晚上,宏晅回到成舒殿来,我才惊觉了哪里不对——他的神色太平静了,就算他再不在意琳仪夫人,这样的神色仍是太平静了。
很yīn沉,却没有半分痛苦,至少我找不到半分痛苦。就连在荷莳宫时都是,他在庄聆面前权衡的时候,明明是关乎一个人的生死的事,他却那么如常。
“陛下……”我走到他面前,从容不迫地问他,“今日之事……是怎么回事?”
“赵氏要说的那件事qíng朕不想让你知道,但朕本不知道她也知qíng,待她差人来告诉朕的时候,你已经在她殿里了。”他慢条斯理地对我说完,幽幽一叹,“朕也没有办法。”
我端详着他的神色半晌:“陛下有事瞒臣妾?”
“是。”他一点头,“但那事……”
“臣妾说的不是赵氏bī死琳仪夫人那事。”我犹自看着他,“其他的呢?”
他神色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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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他带我出了宫,马车缓缓驶出皇宫,却没有驶出皇城就在一座府邸前停下。
大长公主府。
宦官上前叩门,来开门的却是郑褚。他揽着我进去,跨过门槛便问了郑褚一句:“如何?”
郑褚应道:“无大碍。”
他点了点头。
宦官引着我们绕过庭院和一间间房屋,到后面的一座小院前停下,躬身请我们进去。
他望一望院门又看一看我,露出了笑意:“别吓着。”
“……”我心底有了个荒谬的想法,荒谬极了,让我自己都没办法相信。
推开院门,方听见房中传来一阵笑语,他带着我径直往西厢房走去。没有叩门,推门而入。
房里安静了一瞬。
我看着眼前的场景愕住,直到芷容走到我面前:“长姐?来坐。”
我随着她走过去,惊疑不定地望着榻上那人。怎么那荒谬的想法竟是对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琳……琳仪夫人。”我有些的声音有些哑,看了她许久,仍缓不过神来。她今天分明已死在了我眼前,可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她。
我茫然地看向宏晅。
他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解释说:“前几日……姑母刚好有事求朕,今日赵氏闹出这出……朕就……借来一用。”
琳仪夫人的胸口确实受了伤,依稀能看见点血迹,却远不至死。她浅浅笑着喝着碗中的汤药,说:“也亏得赵氏一味的自信,觉得什么都办得成。”她说着转向宏晅,微有一声叹息,“不过,我今日那些话……都是真的。从前没跟陛下说过,今日觉得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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