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记·晏然传_荔箫【完结+番外】(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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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芷寒的话让我感到一阵冷意,满心希望这是假的,希望是静妃骗了她,甚至希望是她骗了我。

  但看她神色诚恳认真,不似欺骗之意,且静妃死前也曾以一事相要挟,让我愈发觉得此事也许是真的。若在从前,我会在这样的“也许”里一直困顿下去,不敢去问、甚至连提也不敢提,就这样换来更多的疑惑、更多的猜忌。

  宏晅说得对,不管是怎样的事,直言最好。若不然兴许就会像仁宗和云清皇后一样,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误会老死不相往来。

  我不想在临死的时候,惊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笑话。

  是以我在回宫后径直去了成舒殿,宏晅未有察觉,随意地问了我几句芷寒和芷容如何之类的话,我答说她们很好,答得很有些心不在焉,不停地在想如何去问他那件事更为合适。

  他方感觉到了什么,看了看我的神qíng问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默了一瞬,冷静地幽幽道:“那日静妃说的事……是不是关于晏家?”

  他的神色大震,怔怔地凝视我半晌:“你怎么知道……”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这样的反问……无异于在直接告诉我,那是真的。

  只觉一颗心跳得紊乱起来,我禁不住地发着抖,想了一想,哑笑说:“陛下别管臣妾怎么知道的,您只告诉我……那是真的么?”

  我告诉自己我想听到一个真实的答案,可心底却很清楚,我愿意听的不过是一句“不是”,哪怕是骗我我也愿意相信。如果真的是……如果晏家倾颓是因他设计,如果父母的死都是因为他……

  我不知我日后该如何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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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之后,他给了我答案,一个简简单单却尖如利刃的“是”。

  我的心跳似乎停了一瞬。

  我深深地抽了两口冷气才迫使自己缓过来,看着他始终生不出恨意,直至心底对自己有了嘲笑也仍无法恨他,只忍不住地轻笑道:“我竟恨了姜家那么多年……假孕算计死了皇太后、韵淑仪的死也跟我不无关系……”

  身子突然地无力,不受控制地向前倒了下去,我抬手撑住桌面,凝眸看向他:“没想到……我恨了近二十年……竟是恨错了人。”

  是,当年的父母双亡,让七岁的我恨过很多人。恨过姜家、恨过先帝、甚至恨过整个朝廷。那时我什么都不懂……只觉没有他们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但我从来没因此恨过宏晅,哪怕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太子、知道他的父亲下旨杀了我的父亲。我曾在刚入府的时候怄气地去骂,心底却没真正的有过恨意。

  我做了他的嫔妃、现在即将为后,他却告诉我……那是真的。

  害了晏家的,不是姜家,是他。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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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都静默了很久,他有好几次的yù言又止,我是自始至终地垂眸不语。都说百善孝为先,我却嫁给了杀父仇人么?

  还要做他的皇后……

  我终于抬起头,对他说:“陛下,芷寒走了,霁颜宫空了下来,臣妾想搬过去,可不可以?”

  我需要静一静。

  有那么短暂的瞬间,他的目光乱了,看了我须臾终是黯淡下去,平静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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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从成舒殿搬了出去,住到霁颜宫贞信殿,离成舒殿最远的一处宫室。元沂住得久了很是适应,阿眉虽时常来此但毕竟不曾住过故而满脸好奇,元汲始终打量着我的神色,他好像觉察到了什么不对。

  就如元沂知道芷寒未死一样,元汲也知楚晗并未真正自尽,故而也无太多悲伤。见我突然搬来贞信殿,反而劝我不要为芷寒太伤心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说:“母妃没事,你去做你的事就好。”

  他又打量我片刻,然后说:“如若不是为宜母妃的事……母妃更要想开一些。今日母妃离开成舒殿时,父皇很是担心。”

  我哑然一笑。想了想,问他:“元汲,你说如果有人杀了你父母,你到多年后才知真凶是谁,你会如何?”

  他一愣,略作思忖即道:“杀他报仇啊……”

  我又道:“那若杀不得呢?且这人还待你很好,以至于你即便得知真相都无法恨他。”

  元汲滞了一瞬,犹豫着问我:“母妃……您说的……不是父皇吧?”

  我没有作答。

  “嗯……”他低头认真地考虑一番,对我说,“其实……父皇也和儿臣说那事了,他自是想让儿臣来劝劝母妃,但是……儿臣觉得,这样的事,儿臣也不知该怎么劝……”他觑了我一眼,只问我,“您当真不恨父皇么?还是为了元洵和阿眉……”

  “我不恨他。”我抿起一笑,“我早就知道,事上最没资格恨他的就是我。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若没有他……我大概活不到今日。但一边是夫君,一边是父母——若父母只是落罪也还罢了,可他们去了,再也回不来。那些冤屈也曾压在他们身上那么久……纵使后来平冤昭雪,又有什么用?”

  元汲听得仔细,我说完,他又认真的思索了良久,最后却是颓然一叹:“儿臣也不知该怎么办……”

  是,我和宏晅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事,扔给一个孩子,太难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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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宏晅一连五天没有见面。从我当年回宫开始算起,这是最长的一次。

  第六日,他到了霁颜宫来。我凝视他半晌,长声叹息:“陛下,臣妾还是不知该怎么办。”

  他将一只长形的锦盒放在桌上,我瞧了一眼,问他:“什么旨意?”

  他坐下来,答非所问地笑道:“你回家待些时日吧……也许就能想明白。一个月后,你若能原谅我,我就娶你为妻。明媒正娶,从你家接亲;你若不能……”他拿起那只锦盒递给我,“凭这个,大燕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若想出边关也不会有人拦你。阿眉和元洵……全凭你的意思。”

  我接过来凝神一笑:“这么简单就让我走?”甚至还包括阿眉和元洵。

  他沉然一喟:“因为我知道让你接受这样的事有多难。我不想你和云清皇后一样,与其qiáng留你一辈子……还不如让你去再活一次。”

  他说得很是平静。当晚,在我踏上离宫的马车时,他却蓦地拽住了我的手,在我怔然回头间,看见他苦苦一笑,无比忐忑地看了我须臾,终是不安道:“你……会回来吧?”

  我默然片刻,qiáng扯起一抹微笑:“我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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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家中,兄长和怡然并不知出了什么事,很是高兴地迎接我。我也不敢把这样的事告诉兄长,就他那个xing子,我怕他再做出什么险事来。

  我第一次见到芷容的养父母,很慈祥的两个老人……让我忍不住地去想,我若不回宫、若离开了锦都,兄长为了护我也会走吧?怡然断不会离开兄长,那他们怎么办?

  于是我走近祠堂,看着父母的灵位告诉自己,他们才是我的父母,我要考虑的,是他们在天之灵的感受。可却又不可控制地想到……如若我们都离开了,何人还会再来他们灵前祭拜?

  我心里清楚,我在为说服自己回宫找借口。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他,只是如今与此生了冲突的,不是后宫斗争、不是朝野议论,是孝道。

  或者说,是我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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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因为我知道让你接受这样的事有多难”,确实太难。多年来,父母的死在我心里是一道如何忘不掉、抹不净的伤,奴籍那些年于我而言又曾是怎样的恐惧……他都清楚。

  不错,在奴籍那些年,我在他身边没受过半点委屈。但各样的排挤在很多年后都不曾断过……我也依稀记得有一次,还是入府不久的时候,我满心期盼着有朝一日可以脱籍,却听府中一小厮毫不留qíng地对我说:“家里那样的大罪,你还奢求什么脱籍?横竖是要这样一辈子了。”

  那天我在屋子里哭到意识迷蒙。

  这都是因为晏家倒了、因为父母没了……设计这件事的人,自是罪魁祸首。

  可居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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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过得那么快,我的思绪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就已经只剩下五天。我要在这五天里做出抉择,真是够难。

  兄长和怡然到底看出了些端倪,怡然来问我,我只告诉她说:“熬了这么多年熬成皇后,心绪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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