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出现的原因……是想毒死他。
恰又是个中秋宫宴,一如两年之前那样阖宫欢庆,她也一如两年之前那样让满座寂然。
他看着被宦官押着跪在殿中的她,过了很久才敢确定是她。
她回来了,竟是已这样的方式。
“真的是你。”他qiáng压着自己的心绪才使话语平稳如常。
而她低着头,轻道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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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犯了那么大的罪,弑君,还已然认了错。
不治罪,任谁也容不下。
可治罪……
他凝睇着神色平静的她,心下清楚,即便时隔两年未见、即便她想杀他,他还是杀不了她。
那时,他内心有多矛盾,她就有多忐忑。
她只觉得,这样的事,不过是一死罢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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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二人的成舒殿安寂异常,通明的灯火仿佛能透过二人平静的外表照出他们的心思。他静默许久,仍是难以拿定主意,终是起身狠然离去。
时隔两年,他每天都在想她、都在找她,如今这般,他却希望见不到她,希望她今天从未出现过。
宫人们惶惑不安地跟着他,见他一言不发地回了成舒殿,终有人小心地提醒道:“陛下……晏氏还在……”
还在辉晟殿跪着。
他不知能拿她怎么办,默了许久道:“让她先回去吧。”
他替她平息这件事,必要保她一命。
宦官应下,转身折回辉晟殿。外面蓦地一道惊雷,仿如天空被撕裂一般,继而大雨倾泻而下。
他站在殿前的屋檐下,望着不断落下的雨滴,每一滴都好像狠狠砸在他心上。
他曾许诺护她,已经失约一次,难道要再失约一次?
“郑褚!”他猛地一喝,弄得郑褚一惊,连忙上前听命。便见他犹望着黑幕中无穷无尽的雨水,声音似乎有些无力,“差人去……叫她回来,在成舒殿后收拾个房间出来。”
雨太大了,她身子本来就弱,这么一路淋回尚食局还了得?
他给自己找着借口,终于心安理得地把她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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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知自己留了她一命的事瞒不住六宫,便索xing不瞒了,只是把人藏下,任前朝后宫怎样的不满也不听。
他要留着她,再也不让她走了。
差了御前信得过的宫女去服侍,他自己一时未去却问得很多。听说她淋雨后大病一场胃口不好,便着意安排她喜欢的菜式,也时常差人送些东西过去,他只想知道她心思如何。
再见她时,她面冷如霜,淡漠地告诉他说:哀莫大于心死。
只觉得没有余地挽回了,她恨他不要紧,还以为他同样恨她。
还好有阿眉。
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把她留下,她为了阿眉也不得不留下。册充容位,她不知道这个位子费了他多大工夫,他也不想跟她多提。
总之,她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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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岁·二十四岁】
在此之前那一年的元月初一,他的发妻病逝。六宫嫔妃难免要争后位,他暗下决心,再立后,只能是她。
而在此前,他也确实专宠她多时了。后宫都有议论,他的母亲帝太后也是不满的。那年静媛夫人有了孕、又生下怪婴……后宫波澜不断,他知道她过得心惊,只能尽可能地护她。因为后宫的那些事,委实也不是他能一手掌控的。
直到要迎娶她妹妹为妻的凌合郡王对他说:“就算是坐拥天下,也该尝试着只对一个人好。”
他蓦地明白了。
在她不在的那两年里,他已然知道她对自己是何等的重要,却从来没想过“只对她一人好”。他是皇帝,他注定要一碗水端平,就算她当真做了皇后,他也同样要一碗水端平,不仅有六宫佳丽,还会不断有新宫嫔入宫——从前,他一直是这样想的,理所当然。
可那天他忽然觉得,也许凌合郡王才是对的。他试着对每个人好,是为了皇裔也是为了平息六宫纷争——但目下已有了好几位皇子,六宫纷争却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公平就停过。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公平”,才会人人都去争吧,那么……还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思,只全心全意待她一人。
也是在这一年,她有了身孕。他高兴极了,她怀阿眉时他不知道,这一次可算体会到了这种喜悦。
相较于他的高兴,她却有些担忧。自从有了身孕,她一天一天地发福了,眼看从前的jiāo领襦只能当浅jiāo领穿、浅jiāo领索xing成了对襟,她望着镜子就忍不住地叹气:照这么下去,前脚生完这孩子,后脚她失宠就失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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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临盆的时候,他听到宦官匆匆来禀说:“昭训娘娘难产。”又跟了一句,“帝太后已经去晳妍宫了。”
那是他第一次进入产房,宫人们拦也拦不住。她在榻上喊得声嘶力竭,几乎意识不清,他握住她的手,却无法分担她的痛苦。
“陛下照顾好阿眉……”她反握住他的手说,他面色铁青地甩给她五个字:“朕要你活着。”
他不缺这一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她。
帝太后说:“还是皇裔为重。”
皇裔为重,这是皇家一直以来的取舍。但他那么清晰的知道,在他心里,这孩子没有她重。哪怕连她自己也想保这孩子,甚至让宦官去禀他时就已留好了遗言了,他也要留她。
那天他毫不留qíng面地与帝太后争执起来,甚至说“待她下了葬,儿臣就禅位,给她守陵去。”
她不在了,他便不做这皇帝。
帝太后纵使不快也只好答应。 他始终在殿里陪着她,毫不避讳产房的血气。
那一声尖锐的啼哭传来的时候,他笑了,她虚弱中亦有一丝笑意。
然后她不无委屈地说:“再也不生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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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二十五岁】
他的母亲在他的而立之年离世,随着他的心意册她做正一品夫人,为的是让他能顺利立后。
可母亲尸骨未寒,接二连三曝出的一件件大事却让他几乎无力承担。静妃,他老师的女儿、母亲的侄女,竟然亲手害死了他的母亲。
彻查下去,证据确凿,他赐死了静妃、想法子放走了琳仪夫人和她的妹妹晏芷寒。
整个后宫,一夜之间清净了。位份最高的已是这位敏宸夫人,要册后也在qíng理之中。
在册封礼前出了一个小误会,晏家当年的事被重提,她以为是他害了晏家、而他以为她得知的是晏家为他挡罪而没的解释。
差点又酿成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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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去晏府解释时,他也是紧张的。即便不是他有意加害晏家,晏家却也是因为他而沦落至此,焉知她不会怪他?
他解释完之后,她确实仍旧面色yīn沉,板了好久,她说:“嗯……闷在府里这么些时日,淮之君带妾身去吃宜膳居的灌汤包好不好?”
“……”
哪能不答应,当即拉着她出了府直奔宜膳居,吃饱喝足又去逛了集。但那天他没有接她回宫,而是送了她回府,她疑惑地问他:“不带我回宫么?”
他在她额上弹了个响指:“等我来娶你。”
他是要娶妻,不仅是册后。早已下旨着礼部按着元后的仪制办,不仅有册封礼,昏礼中的同牢合卺也一步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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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们一起尝过一道道牢食,合卺酒端上来时他看出她神色大变。知她酒量不行,当即喝下去大半,只留了少少的一口给她。jiāo换之时,她不禁神色一松,抿笑饮尽,他们一起将那匏瓜合上,用红线系紧。
殿中端庄肃穆,每个人都是恭敬无比的神色,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样的严肃中亦不乏关心的jiāo谈。
譬如在接受完文武百官的拜见后,他侧过头看着她,挽着她的手,威严不减半分地低声问她:“没喝多吧?”
身为皇后的她,亦是笑容端庄,却是朱唇微动地回他说:“有点……还能走。”
殿中之人便见他冕前十二旒一动,向皇后颌了颌首,听不到他说的那句:“甚善,有劳娘子,一会儿还得接受内外命妇谒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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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外命妇拜见过后,就再没人敢来打扰——谁都知道,陛下拉着皇后娘娘到湖边闲逛去了。
那天的夕阳在天边静静挂着,映出二人的影子。两个影子携着手,走得不紧不慢,道尽温馨。
在湖边一转弯,影子换了方向,到了他们跟前。
他们都不自觉地望向那两个影子,他想起很久以前她对他说过:“真想一辈子就这么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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