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记·晏然传_荔箫【完结+番外】(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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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与她再多言,大概也懒得去听什么辩解,站起身,牵着我的手向外走。快走到殿门口时忽又停住脚步,口吻中怒意凛然:“若再有哪个世家非要以这样的法子试探朕的底线,朕奉陪。”

  我被他一路拉着跟出长乐宫,惊疑未定之下没顾上向两位太后和皇后行礼告退,直到了成舒殿门口才算回了神,怔了一怔挣开他的手,双手相叠仍是冰凉不已。他转过头看着我,哑声一笑:“别怕,不gān你的事。”

  这么多年了,他虽然从来不怎么宠皇后,但也一直相敬如宾,我从来没听过他对皇后说这样的狠话。

  我垂着首,神色黯淡:“原来陛下根本就是知道那事的始末的。”

  “是。朕知道你做不出那样的事,但朕怕发落了莹丽仪后,她们更容不下你。”他解释得轻缓,在我心头激起一阵怒意。我抬头直视着他,声色俱厉几分:“那陛下便冷着臣妾么?陛下知不知道那些日子臣妾是怎么过的……若非帝太后,臣妾是不是要一辈子那样下去、至死也不能知道陛下您竟是清楚一切的?”

  “晏然……”他伸手扶住我的肩头,笑意苦涩无奈,“你真的以为,母后会为你齐召六宫、然后再演那么一出戏给朕看?”

  我倏然惊住。

  “母后护你,是因为朕喜欢你。那朕彼时同样宠着莹丽仪,你觉得母后为何还会护着你去刁难她?”

  我的错愕,根本无法掩饰。想那日我那样斟字酌句地道出一言一语,还以为是自己步步为营地翻了盘。原来不过是循着他的意思当着六宫的面说出了他想让我说的话。

  或许他并不确信我会出面为莹丽仪说qíng,就如那传话的宦官所说的一般,愿与不愿全在我自己。但他至少笃信,我不会再那个时候再踩莹丽仪一脚。

  我心下稍舒的同时忽然生了一阵寒意。宫中斗争,可怕的并不是一时失手,亦非失宠、禁足、降位,甚至不是遭废黜。而是自己一步步机关算尽,自以为能瞒天过海,这位九五之尊却并非不知qíng,只是冷眼旁观着。他可以不计较,也可以瞅准了把柄一刀刺下去,彼时就算是如梦初醒也再无机会斡旋,自己的前程、家族的前程,一朝尽毁。

  多么可怕。

  我想到我日后要做的事qíng,不知他会知道多少。但不论他会知道多少、会给我怎样的结果,那都是我不得不做的事qíng。

  这于我从来就没有退路。

  他的手搭在我僵直的背上,后脊一冷。他带着深深的歉意,温和地好声好气道:“那些日子是朕的不是,你如是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吧。”

  “陛下。”我抬头对上他的双眸,凄然而笑,“到头来竟还是为臣妾好?可陛下……后宫的许多人qíng冷暖陛下不清楚。就如上一次的避子汤,陛下您是一时之气,您觉得不过冷落臣妾一阵子,可臣妾……”我想着往日承受的种种,一阵哽咽之下别过头去,“臣妾就要自己承受和贵嫔的掌掴、瑶妃娘娘的罚跪……”

  恍若不曾注意到他的眉心狠跳,双眼含着泪续道:“这次莹丽仪的事……如若不是臣妾现在已是一宫之主,境遇也决计好不到哪里去。陛下,您如此的‘好意’,臣妾承受不住。”

  “晏然……”他倏然有些无措,面上的一抹怜惜和温和愈加分明,“抱歉,是朕对不住你。”

  字字清晰,数步之外静候的宫人们闻言都是一震。

  “陛下。”我退开半步,神qíng漠然,“您知道么?臣妾宁可您那日是真的误会臣妾动手伤了莹丽仪,至少臣妾还能觉得,在陛下您肯相信臣妾的时候,臣妾还是有所依靠的。可是今日……”喉间一声凄笑苦涩不堪,“果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连臣妾亦在陛下的算计之内。陛下,您待臣妾好,究竟是因为您真心喜欢还是为了有个人来压瑶妃娘娘的气焰?您赐下来的御前宫人……是为了让臣妾过得舒心还是……仅为监视?”

  他陡然倒吸一口冷气,哑然睇视我半晌才又开了口:“晏然……你什么时候有的如此想法?”

  “就是方才。”我按一按怒气,毫无遮掩地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陛下,相识十年,从进入太子府的第一天起,臣妾就是信您的。可现如今……您连发妻也可以监视、您明知您是臣妾唯一的倚靠仍能对臣妾如此算计来抚慰萧家……呵,臣妾早该清楚,您早已不是当年的太子殿下了。”

  他无言良久,双眼从未离开过我的面颊,面上怒意分明地几次腾起又qiáng被他按下。我亦没有闪避,直视着他等着他给我答案。

  “朕不会监视自己的妻妾,从来没有。连皇后和瑶妃,朕也并不曾监视过。”相对于我适才的激动,他的语气淡泊平静,瞟我一眼,启唇又道,“朕监视的宫外的萧家,不是宫里的皇后和瑶妃。此次的事qíng,只是顺藤摸瓜查到了她二人头上罢了。”

  我冷然轻笑:“臣妾能信么?”

  他眸色一沉:“随你。”

  他忽地眼睛一抬,又随下来,低向我道:“进殿说。”

  我回身一看,正有人向这边走来,离得尚远瞧不清楚,但也能依稀辨出是武将装束。

  原是有外臣觐见,来得真是巧。我遂朝他一福,漠然道了声:“臣妾告退。”

  礼未毕,被他捉住了手,端得是不由分说的口气:“进来。”

  “陛下,骠骑将军求见。”入殿落座片刻后郑褚的通禀让我周身一悚,他未有察觉,随口吩咐:“传。”

  我死死低垂着眼睫不看那俊朗的身影,却挡不住那清隽的声音字字入耳:“臣霍宁,参见陛下。”

  “免了,将军坐。”他笑道。

  霍宁坐下来,席位离得不远,我低着头余光仍能瞧见他,心里愈发有一种莫名的qíng绪涌动。qiáng笑一声站起了身福道:“关乎政事,臣妾不听为好。臣妾告退。”

  言罢,未再给他阻拦的机会,忙不迭地转身便走,身后他的话语中带了几分厉意:“偏殿候着。”

  我不觉身子微僵,望着眼前铜质多枝灯上的烛光扑簌静静沉气,未再回头地生硬应道:“诺。”

  我在偏殿静坐沉思着,怡然抽了空出来,面带忧色:“陛下什么意思?”

  “不知,只说叫我偏殿候着。”我抬一抬眼,微微一笑,“不怕,没事的,他若是恼我方才那番话,在殿外就废了我了。”

  怡然便又道:“姐姐何必那样气陛下?惹恼了陛下对姐姐可有半分好处么!”

  “不得不为罢了。”我执过她搁在面前的梨花木托盘中的茶盏浅啜一口,“我要确定簌渊宫中确实无人监视。否则,宫正司尚仪局的大调动就做不得,问罪下来第一个没命的就是你这个宫正。”

  “可是姐姐那话也说得太过。”怡然眉头紧紧蹙着,满是焦忧,“陛下待姐姐再好姐姐你也只是个嫔妃而已,你的荣rǔ和生死全在他一念……”

  “所以我要跟旁人不一样。”我睇着她,面上浮起凄迷的笑意,“我要让他觉得我将昔年的qíng分看得多重,重到可以让我说旁人都不敢说的话。”我又饮一口茶,笑容轻松几分,“再者,他曾许我一世安宁,方才也是他让我有话直说。君无戏言,他不会为此如何的。”

  怡然眉宇间的忧色舒缓几分,我瞧了瞧紧闭的殿门外时不时掠过的身影,微蹙眉道:“看来陛下一时半会儿不得空了?”

  怡然点点头:“骠骑将军还未走,御史大夫和左相也来了,看来姐姐得等上一阵子。”

  我颌首浅浅笑道:“你去做你的事吧,我无碍。”

  怡然执起托盘站起身,向周遭宫人递了个眼色将他们尽数带了出去,留给我一方安静。

  繁杂的心思在我胸中不断撞击着,从今日宏晅的话听来,此事竟是……皇后?皇后容不下我?若真如此,便是有大麻烦了。

  民家也好,皇宫也罢,做妾的想同嫡妻一争,总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皇后背后是萧家,我却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后宫的成败,都在他一念间,而他那一念除却宠爱更有利弊权衡。如是我有皇后间必有一战,结果就多半是为不惹萧家而拿我息事,皇后不会被动摇半分。

  可若皇后有心要除我,我又是避不得的,只能迎上去一拼。

  恍神中殿门一动,我眼睛一眨打断神思抬眸看去,登时僵住。

  霍宁,我不知他为何会此时出现在这儿,可这是成舒殿,且宏晅尚在殿中,他……不要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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