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一下吧。
如果她没有忘记我,如果我可以接受她,如果她肯改变作风,如果这些因素都可以在适当的时间凑合在一起,我们或许可以有发展。
现在言之过早。
要等她脱下红舞鞋。铃兰
过几个节,茱迪带了晚服到公司来,全挂在我房内。
她是个很乖娇的女孩子,高挑身裁,白皮肤,商科毕业第一份工作便找到我们公司,一做两年,熟稔之后,会得自动替我做许多额外的工作,是以我也准她用我的房间来做更衣室。
我一抬头便看到那几件衣裳,真的是廉价货,宝蓝的粉红的艳huáng的,钉着亮片,镶着羽毛,披披搭搭,但你别说,穿在茱迪身上,衬看她圆润的手臂及背脊,并不难看,反而有一两份原始xing的诱惑。
事实上她人也不漂亮,苍白的面孔,略huáng的头发,但不知怎地,把眼睛一描、粉一上,衬着玫瑰红的唇,把头发腊一腊,也就是亮晶晶的艳女一名。
是不是年轻?抑或是有信心?我不知道。
所知道的是,甘六岁的我,只比她大五岁,已经没有朝气。
那样的衣裳,我也穿不出来,我所有的,只是一件圣罗朗黑色皱纱的长裙,我坦白同你说,女人穿得优雅,不过是给女人看的,男人才不管女人穿什么,男人最好女人不要穿。
茱迪白天做工,下班便换上晚装,化上浓妆出门,天天去跳舞。
夜夜如此,第二天九时正,又得坐在办公室里,她总也不累,呵欠也没一个,亦不见有黑眼圈,是什么支撑她?
我没敢问。
我没有地方去。
回到家,多数往chuáng上躺着,看电视,不是酸葡萄,别来叫我,我要追长篇剧,一次推不过,跑去吃一顿饭,结果忘了看《花债》之大结局。
我没有录映机!故此打电话打锣般找huáng筑筠,片子是她买回来的,她一定知道结局。
“菲比凯斯到底是谁生的?”
“你猜。”
“三个女人都不是她母亲。”
“去你的,是那美国女人,《缧丝》杂志的创办人。”
我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原来是她。难为我看不到大结局一直睡不看。
我的节目不过如此。
我的唇膏一直是豆沙色,我的眉笔棕色,我从来不敢把眼皮搽成一半金一半紫,我看过太多的妇女杂志,都向时代女xing谆谆善诱,叫她们努力工作,千万勿突出xing感,或是女xing的本钱。
于是我成为一个孤清的淑女,时时在小处著迹:底裙,永远不露出来。内衣,以ròu色为主。袜子从来不勾丝。连粉扑都定期洗涤。每隔两天便洗头。清洁、整齐、理xing。
没到年纪已像个老站婆。
我看茱迪像是完全不注意这些条款,无端端黑色绢花丝袜去配粉红高跟鞋,但是男人看到她,全部眼前一亮,我很佩服她。
不管好女邪女,能吸引男人的便是有办法之女。
她那些男友也很不错,管接管送,买票子订台子,都不用她费心,看着她每天高高兴兴出去,为女xing争气。
我竟羡慕她。
有人送来一盆铃兰,搁我桌上。
铃兰这种花,俗称谷中之百合,花白色而细小,只只像铃,也像小钟,很香,沁人心脾,法国秋奥有种香水,叫狄奥莉丝幕,便纯用铃兰制成,非常茫然及幽美的香,若有若无,但是太高贵,不容易接近。
原本要待五月才开花,法国乡下的少女,人手一串,买回cha在瓶中。
谁买给我一盆铃兰?
小小的花钟,一串串,仿佛可以摘下吸其中的花蜜。
不似茱迪送我的,她会得送非洲紫萝兰,但不是铃兰。
是谁?
还有一只白信壳,拆开来,上面用紫色墨水写:“与我跳华尔滋。”
没有署名。唔,紫色墨水,可惜我不认识简而清,否则准是他,还有谁那么了解女人的心意?
华尔滋。
不知谁同我开玩笑。我不会跳华尔滋。
我不会游泳,不会跳舞,不会打球,亦不懂玩乐器,什么都不会。
这是谁?
我把花盆转了转。
茱迪跑进来,“可不可以放早一小时,莉莉及奥莉花她们都四点钟走。”
“可以。”我简单的说。
“你真好,甄小姐,你真好。”她笑得似一朵花,即使是浓艳的花,也还是花一朵。
“今天又到那里?”
“一家新开的酒廊,叫卡萨诺娃。”
我微笑,又通宵达旦。
吃完夜饭九点,还嫌早,先去看场电影,十一点散场才到酒廊去喝一杯,到一两点钟回家。
怎么可能,每日我到下班都已经相当疲倦,如果吃顿饭还可以应付,其余就恕不能奉陪。
或许茱迪会得说:“年纪不一样。”
我还是不要自取其rǔ的好。
她把颜料厚厚涂上面孔,一层一层,我亲眼看着她似变戏法似的把五官变出来,红是红,白是白,略嫌粗糙?不要紧,她有一罐矿泉水,对牢面孔一啧,雾水珠使粉沉淀,用化妆纸印一一印,使全部被皮肤吸收。
哗,滑得如剥壳jī蛋。
她妖妖娆娆的去了。
真好。
我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
张太太过来查视我,“对了,那个报告在假期之前是一定要赶出来的。”.
我还想同她打趣几句,“新历年还是农历年假期之前?”
谁知张太太板看面孔,假装没听见,“记住。”
转头就走。
我索然无味。下属是下属,没qíng讲。她要说笑,大家便得陪笑,她没心qíng,便不听笑话。也许人人那么向往升级,便是为获得这种权利。
我又把铃兰的盆子转一转,闻到一阵幽香。
是谁开我的玩笑?
既然那么赶,我想把部份稿子先拿出来打字。
打字员全部下了班。
我看看钟,四点四十分。
他说的,五默前会得给我电话。
大抵不会了,说过算数,我也没怀什么希望,有种做债主的感觉:“你几时回覆我?”
“你几时走?”“五点。”“我五点前给你电话。”两人一齐挂上电话。
我也不想做到这样。
一半是被bī的,一半是不甘心。
太讲风度,也不行,那么不计较,以后还怎么混。
改天问起,又说一时走不开,不好意思,现在不一样见,哈哈哈,呵呵呵,拿他没办法。
铃兰,当然不会是他送的。
以前他送过台湾玫瑰花,瘀黑的紫红搁冰箱运来,都开不出,花瓣死命包紧着,一下子jīng就软下来,还含苞与盛放呢,见过那种玫瑰,把女人比玫瑰简直侮rǔ。可是一星期后我还是会拨电话给他,闲闲问一句:“怎么样,几时出来。”
如果是真的钱债案,倒好辨,找个律师付数百元叫他代为追讨,什么事都没有。
但这不是钱。
也许我应当放弃这一笔债项,当烂帐一笔勾销,连利息都牺牲掉。
现在这样念念不忘简直不是生意经,磨得我壮志消沉。
明天是假期。
花摆在办公室里,抑或带回家?
也不是没有收过花。转职、生日、或是为朋友做了事,多数会得收到花。
送滥了,写张支票给花店,随便送什么:玫瑰、丁香,当事人也许是挂帐的,花也没见过。
这盆铃兰是不同的。
不过也不需要小题大做,使它在办公室搁一天吧。
如果给同事看到我捧看那样的小意思走进走出,真会笑大了嘴。
同样的一件事,十八岁做,是天真纯清,廿六岁做,是老十三点。
我xing格略为狷介,不能视旁人为无物,我颇介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如何,所以不能胆大妄为。
我终于在下午六点下班。
街上人cháo如涌,都赶着回家过节。
店铺还没有休息,几万枝火的灯光照向各式名贵礼品,尤其是首饰店,都在大减价。
有些女孩子以艳羡的眼光盯牢各种颜色的宝石,心向往之,也有一个印度籍的女xing嗤之以鼻,“讨厌!展览财富最令人厌恶。”她说。
我并没有逗留。
头一两年赚钱的时候,特别爱把薪水用来装扮自己,首饰、衣物、能买的全买下来,手袋都几十只,鞋子数不清那么多。
到现在反而不计较。
有两个早结婚的女同学问我,“你周身名牌,到底为什么?”
我倒是愕然。
我都不觉得。多年来都在那两家店买东西,因为招呼好,货色齐,而且经济,万一褪了色,还可以拿回去投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