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子珩抬眼看了看面前这家不大的酒馆,头一个反应便是被太皇太后骗了!
硬着头皮走进去,莫说皇帝愈发觉得自己确是被太皇太后戏弄了,苏妤和苏澈更是奇怪他为什么找这么个地方……
这馆子开得狭长,不过五六丈宽的样子,纵深倒有近二十丈。两边依墙各放着七八张木桌,其他的陈设……
就没什么了。
皇帝已到了qiáng作镇定的份上,心中暗道一句:如若真是被皇祖母戏弄了,此番便当是体察民qíng了!
店中目下没别的人,三人挑了张靠里的桌子落了座,半天不见有小二来招呼,苏澈四下看了一看,目光投向账台。站起身走过去,只见一老翁正在其后的一藤椅上睡得正香。
看了看老翁觉得扰人清梦不合适,看了看皇帝又觉得不扰这老翁更不合适。
是以很客气地轻敲了敲桌子,唤了一声:“老伯。”
那老翁睁开眼,只那么一瞬间,眸光抖擞得让苏澈一震。转而却又暗了下去,仿如寻常老人般无甚神采,支着拐杖起来问他:“年轻人,吃饭啊?”
“是,老伯。”苏澈一抱拳,也不知该点些什么,便道,“有劳老伯做些可口的来,银钱不缺。”
那老翁咳了两声,遂点头应了,转身往后厨走。
苏澈坐回去等着,又有三人进了店来。一见那三人,他们方觉出这小小一方酒馆必有不同寻常之处——虽是狭小简陋,后进来的这三位客人却也都是衣着不凡,要么玉冠束发、要么长剑在身,多少都是有些身份的。
又等了片刻,饭菜仍没上来,苏澈见门口摆着两只大酒桶、旁边还放着若gān酒碗,明显是客人如想喝酒便可取来的意思。就起身去取了来,三支碗盛满酒搁到桌上,酒香扑鼻,苏妤终于忍不住轻声问皇帝:“陛下怎么找的这地方?”
贺兰子珩环视一番,觉得这桌与桌离得太近,说起话来实在不方便,便用手指轻沾了酒在桌上写道:太皇太后荐的。
“……”苏妤和苏澈都一讶,各自饮酒不再言。
旁边一桌客人看了看他们,也自去盛了酒,遂过来同他们寒暄了几句,相互敬了酒,继续各等各的菜。
又过须臾,终是走来一老妪,端了六碗面来,三碗给他们、三碗给了旁边那桌。那面条看着都不长,还歪歪扭扭的,连面汤也无,苏妤不觉眉头浅蹙,不无好奇地问她:“这是什么?”
那老妪回道:“油泼抻面。”
“……”苏澈想了想,“还有别的么?”
那老妪又道:“只有油泼抻面。”
“……”贺兰子珩不得不再度觉得,太皇太后还是在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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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一入口,三人却皆不得不承认这面委实做得不一般。劲道不说,味道也十足,辣椒油弄得很香,又不和面本身的淡淡香味相冲突。都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一时竟也心中夸赞不已。
旁边那三人吃得比他们要快些,临走前又着意敬了他们一次酒,相互一揖离开。
这酒不烈却香醇,不仅皇帝和苏澈喝着不在话下,便是苏妤这样边吃边喝,不知不觉也饮尽了一碗。苏澈再度去盛了酒来,刚搁在桌上,却有一只小飞虫不偏不倚地直直落进了苏妤的酒碗里。六只小脚不住地划弄着,弄得苏妤还未来得及觉得恶心便被逗得一笑。遂拔了头上的银簪下来,轻轻将簪尖伸进酒中,“救”了那小虫出来。
随手将簪子丢在桌上,苏妤端起碗来要喝。嘴还未碰到碗壁,皇帝无意间一瞥那簪子,陡然抬手掀了她手中的碗。
一声脆响,苏妤惊诧不已地看着地上的碎瓷:“陛……”
已被皇帝举到她眼前的簪子让她立时三刻发不出声来——那簪子伸入酒中的一截已然乌黑,和其他部分质地上佳的雪花银黑白jiāo映。
砒霜。
苏妤与苏澈俱有一惊,皇帝沉声一唤:“来人。”
顷刻间,便有数人拥进这小小的酒馆中。那老翁和老妪慌张地出来查看,立时便被抵在剑下。
皇帝淡看着他们一声玩味的轻笑:“下毒?黑店?”
“这位公子。”那老翁避了避剑刃,说,“我们都是做正经生意的,这店也开了许多年了,好端端的,下毒做什么?”
那老妪却没好气地说:“须得知道当今天子正在祁川避暑,如此仗势欺人,你们当心!”
在场众人皆觉得莫名一震,觉得这老妇的话语坦dàng极了,一时竟都有几分相信当真不是他们下的毒。但皇帝未发话,到底谁也不敢把剑搁下。
店里一时剑拔弩张,又有客人到来,在店门口看了看,立刻识趣地离开了。
皇帝站起了身,背着手看着他们,指了指苏妤,口气温和地道:“这位是我内人,那位她弟弟,若不是你们下毒,总不能是我二人想害她。”
老翁和老妪一时都无言以对,连同苏澈自内的一众禁军都尉府护卫,都静等着皇帝一声令下便取他二人xing命,那老妪扫了皇帝一眼,却脱口而出道:“怕是你别的妾室闹的吧?”
……她说什么?这人疯了么?
皇帝蹙了蹙眉头,笑睇着她说:“何出此言?”
那老翁却也眼前一亮,遂向他道:“你让旁人都退下,我们便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都退下?这二人当他们是傻子么?
贺兰子珩按捺着怒意仍是笑说:“都是在下的亲信,不用避着。”
一阵安静之后,便听得那老妪不快道:“当皇帝的,一碗水得端平。后宫里厚此薄彼,总会闹出大事来。”遂觑了苏妤一眼,“这位……是陛下的宠妃吧?”
“……”
谁都无心回答苏妤是不是皇帝的宠妃,众人一时都震惊于这不起眼的老妇人到底从何处看出的皇帝的身份。
贺兰子珩面上一阵发白,终于还是挥手让旁人都退下了。心觉奇怪得很,面色沉沉地问她:“你怎么知道朕……”
“陛下那玉佩。”老妪指了指他腰间的白玉佩,“历代天子相传的东西,是不是?”
“……是。”贺兰子珩点头承认。但那玉佩乍看之下实则并不显眼,莫说个外人,便是朝中重臣甚至宫中嫔妃都鲜少有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一时反倒疑云更深了,似不在意地问她:“进过宫?”
那老妪没什么好脸色地瞥了她一眼:“做过宫正!”
登时大悟,也明白了太皇太后为何让他来这地方了,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于是,苏妤与苏澈便眼看着皇帝对眼前这对老夫妇万分尊敬地一揖:“失敬……失敬……”继而又道,“这下毒之人……”
“陛下去查方才那另外三人便是。”老妪喟叹道,“后宫真是半点平静的时候也没有……陛下带着宠妃微服出宫,自是只有宫中之人才容易知道些。是谁指使的他们,陛下抓着审了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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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惊了禁军都尉府,要查那三人再容易不过。不几日便皆收入牢中,沈晔不住祁川,皇帝想着是关乎苏妤的事,便索□由苏澈去审了。
苏澈严审了两天,三人便皆招了供,供出的结果却让他不便再审下去,只得如实去向皇帝禀说:“此事……臣得避嫌。”
皇帝扫了他一眼,笑问道:“是谁?”
苏澈将这两天审出的供词呈给了皇帝,皇帝看罢后沉了口气,将供词搁下,道:“传朕旨意,宣禁军都尉府指挥使速来祁川接手此案。”
☆、第93章 雾里
出宫去个不起眼的小馆子吃面险些丢了命,苏妤想着便后怕,贺兰子珩更觉懊丧不已——头一回带苏妤去看风景,她晕了;第二次去吃面,差点死了。
沈晔在十几日后到了祁川接手了这桩案子,苏澈便告辞返回映阳了。这事皇帝一直压着不提,除却他们几人外,鲜有人知道什么,后续的事便是连苏妤也不清楚的。此时见沈晔亲自到了,心中方知此事必不简单,心下难安地去问皇帝,皇帝却不肯让她多知道,拐弯抹角地岔开了话题,说到了开酒馆的那对老夫妇。
如此一提,苏妤倒也当真好奇——那老妇进过宫不算稀奇,何以让皇帝都对她见了礼?
她一番追问不要紧,正好合了皇帝的意,温和笑说:“日后常来正了殿,朕给你讲故事,如何?”
当日给她讲了第一回,说那对夫妇的故事传得甚广,民间甚至有文人为他们着了书,名曰《燕东侠》。皇帝讲得声qíng并茂,苏妤听得出神,正到了要紧的地方,皇帝却不讲了:“朕还有事,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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