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咸不淡的口气,寓意上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只是……在场几人一看便明白了,那玉佛上的红绳极短,根本不像是给大人戴的,只能是给小孩子。
换言之,苏妤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陆润仪,她希望陆润仪腹中怀的是个帝姬。
谁不知嫔妃多想有个皇子傍身?苏妤刺激,不是明明白白地跟陆润仪翻脸也差不多了。
苏妤把那玉佛搁回盒中,折枝一福,将那玉佛呈到陆润仪面前,道了声:“润仪娘子。”
便是等着陆润仪收下了。
陆氏只觉那玉佛的光泽刺眼极了,佛像上微微的笑意都像是对她的讥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盯了半晌,蓦地一伸手连同盒子一并抄起来。
“有本事你砸。”苏妤生硬的语声让陆润仪一僵,四下也静了。
尚未采选,宫中嫔妃就这么多。如今来给苏妤道贺的是这些、当日去贺陆润仪的也是这些。
都记得从前发生过什么。
微有一顿,苏妤笑睇着她面上生了冷意:“反正,润仪娘子你也不是头一回砸本宫赐的东西了。”
是“赐”不是“送”。陆润仪最好还记得她的位份,在座的一众宫嫔亦是。
滞了一滞,陆润仪几乎觉得手里那盒子烫手。拿着也不是、搁下也不是,旁边坐着的一众嫔妃又明显等着下文,目光全落在她身上。
见她一时没有反应,苏妤执起茶盏,闲闲地啜了一口,又道:“润仪娘子怎么就这么不识货呢?上次那镯子就是稀世珍宝,娘子说砸便砸了;如今这个,玉质比那镯子还要好些,娘子还要砸?传说妺喜爱撕帛之声,娘子竟独爱摔玉之响么?”苏妤说着,目光在她面上一划,“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般的美貌。”
这话说得简直恶毒。目下的陆氏何止是没有祸国妖妃的美貌,因有着身孕,从身材到容颜都走了形。
偏xing子还半点长进都没有。
被苏妤气得语结,陆氏切齿半晌,狠然将手中之物掷在桌上,说话比苏妤还不留qíng面:“到底是失宠了两年的人!得了块破玉就美得跟什么一样!谁稀罕!”
苏妤等的就是她的不敬。
陆氏在苏妤笑吟吟的视线中简直窒了息,不明白为什么苏妤眼中竟有满意之意。静了一阵子,苏妤思量着缓缓道:“折枝,去宫正司问一声,就说陆润仪对上不敬,但她有着身孕本宫罚不得她,若是拿她霁颜宫的宫人问罪,合不合规矩?”
全殿死寂。只余折枝脚步窸窣,很快消失不见。
不是没人想到苏妤晋位之后会想立威,却没想到她敢拿这唯一有孕的人立威。苏妤虽不是霁颜宫的主位,位份却比陆润仪高了许多。要罚她的宫人还想着问宫正司一声,实在说得上是“善解人意”。
别管这“善解人意”有几分真,目下众人是谁也不好开口拦着了,只等着宫正司回话。
片刻工夫,折枝便回了绮黎宫,向苏妤端然一拜,回道:“奴婢问了宫正女官,女官说合qíng合理。”
“哦,那很好。”苏妤笑看向陆润仪,陆润仪面容发僵:“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苏妤回以一笑,“吩咐下去,霁颜宫阖宫杖责二十。”顿了顿又说,“带宫正司行刑去。霁颜宫本宫也住过两年,好好的宫室为这不识抬举的弄脏了怪不值当。”
她的笑容始终未变,视线亦不离陆润仪分毫。轻轻曼曼地吩咐完了,遂显了些乏意:“娘子是回宫等着呢……还是在本宫的绮黎宫等着?若是在绮黎宫等着,本宫即刻叫医女来服侍娘子,免得出了什么岔子说不清楚。”
半点余地也不留。
二人一时僵持了,苏妤咄咄相bī、陆润仪阵脚大乱。过了许久,才有宫嫔犹豫着怯怯地开了口:“充仪娘娘……润仪娘子毕竟有着身孕……娘娘罚了她阖宫的宫人,娘子回去后无人服侍……皇裔……”
苏妤偏头望过去,恍悟般地朝那人一笑:“多谢才人娘子提醒。”继而便是久久的沉吟,好像是要认真地想个法子。默了一会儿,苏妤旋是一笑,“怎么忘了?润仪娘子在迁去霁颜宫前,是楚充华照顾着。反正楚充华宫里也没旁人有孕,自是还得以润仪娘子的胎为重。何况……充华降了位份之后,宫人还没减呢,韵宜宫里人手大概充裕得很。不如本宫向娴妃娘娘请个旨,让充华差些人去服侍娘子,不就两不耽误了?”
陆润仪听得冷气一抽。苏妤如此安排,她自是难免心虚的——当日她要设计搬去绮黎宫,便是拿准了如若皇裔有了差池,皇帝必定饶不了苏妤。如今却眼见着苏妤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若是楚充华差了人来、她的孩子有了什么闪失……不就是拖了楚充华下水?
苏妤笑睇着她,心知她必难接受,且多少要以为自己在楚充华身边安cha了人手才有此举,为的是既能害她的孩子又能栽赃给楚充华。
实非她有意要刁难陆润仪,然则既要立威,总是不安分的人更容易拿捏一些。
“苏氏……你欺人太甚!”陆润仪终是忍无可忍,再度抄起那盛着玉佛的盒子狠掷于地。
她身旁的嫔妃想拦却未能拦住。一阵脆响,苏妤平静地看着那迸了一地的碎玉,眉心微有一蹙。
☆、38、各路
陆润仪再度摔了苏妤送的东西,苏妤冷声一笑,吩咐先前的霁颜宫阖宫杖责二十再加二十,接着直接下了逐客令。
在场嫔妃那么多,此事自然而然地传开了。先是有人禀到了章悦夫人和佳瑜夫人宫里,两位夫人的回话如出一辙,均是坐视不理。
之后便禀到了娴妃处。阮月梨急急地去找苏妤,眉头紧蹙地问她:“你当真是不怕死!她到底有着身孕,若是气急了,那孩子当真有个什么闪失……”
“她胎像稳得很。”苏妤悠悠道,“敢动旁人不敢动的人才好立这威不是?再者,若她那孩子真没了,陛下赐我三尺白绫倒也痛快。”
立威和寻死,这两个想法可说是截然相反。阮月梨愣了一愣:“你到底怎么想的?”
“要么活得舒心,要么死得痛快。很难懂么?”苏妤悠哉哉的样子和阮月梨的焦灼对比鲜明,莞尔一笑,继续解释道,“反正最终结果我也知道了,横竖都是一死,gān什么那么委屈自己?向头两年那样事事当心着?我累!”
心真宽……
这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梦见了棺材迟早要在眼前于是索xing笑个痛快。
阮月梨白了她一眼,却是劝无可劝。苏妤的梦太准,她如此是“破罐破摔”也好,是想断气前再活个痛快也罢,都在qíng理之中。
突然觉得苏妤现在的话简直可称为“遗言”,阮月梨只觉尽量替她完成心愿才好。自是循着苏妤的心思,从楚充华宫里指了若gān宫人到霁颜宫去,完事后才差人回了两位夫人,二人也都未说什么。
娴妃差去蕙息宫向章悦夫人禀事的宫人告退后不久,整件事qíng的来龙去脉一字不落地禀到了成舒殿去。
皇帝听着宦官的禀报,一句岔也没打。直待说完,他才抬了抬眼,问了句:“又摔了?”
……什么又摔了?
那宦官想了一想,揖道:“是。听说那玉佛摔得粉碎的……”
皇帝嗤声一笑:“摆驾绮黎宫。”。
同样好奇着事态发展的苏妤听到那一声“陛下驾到”时心里有了七八分的猜测,行至殿门口与迎驾,便觉出皇帝入殿时衣袍夹风——或者说是带着怒气。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苏妤沉容下拜:“陛下大安。”
皇帝在她面前停了脚步,面色沉的让殿中候着的一众宫人都屏了息。其实早在苏妤发落了陆润仪身边的人时,众人便觉得苏妤胆大得过了头,竟直接拿有孕宫嫔开刀。
诚然,他们自不知道苏妤本就同时存着两种想法,且“死得痛快”还比“活得舒心”的想法来得更qiáng烈些。
他不开口,苏妤也不吭声。贺兰子珩淡看着面前跪得规规矩矩、纹丝不动的苏妤,不知从何处觉出了两分清晰的赌气意味。
他也很想和她赌气,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这个想法在他心中持续了短短一瞬便dàng然无存。若论“僵持”的本事,他委实敌不过苏妤。
无声一喟,还是皇帝先开了口,冷冷笑道:“刚封了充仪胆子就大了?你明知陆润仪有着身孕。”
“是,所以臣妾才不曾罚她。”淡淡漠漠的回话。皇帝又一声笑:“那你还有意和她争?若她的孩子有什么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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