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受伤,不过是叫人去医治便是,从来不必刻意禀报。皇帝听得神色一凝,低问他:“是谁?”
沈晔稳稳地禀出两个字:“苏澈。”
皇帝长沉了口气,长子夭折带来的痛苦上登时又添了一层压抑。简直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端端是要让他看明白,重生后的日子也不是他能一手掌控得了的。
“还有谁知道?”皇帝问。
沈晔一抱拳:“再无别人了。”
“那就压住了。”皇帝缓缓道,“尤其不能让苏家知道。”
“诺。”沈晔肃然应了,略一斟酌又道,“陛下,苏澈刚十五岁……”
“知道。”皇帝轻笑,“谁说不救他?朕会差御医去,必要他无恙。”
若不然,苏妤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贺兰子珩深觉这辈子自己真是比上一世优柔寡断多了,实在是越活越不济!
大感懊恼又好像没别的法子,颇是无奈地出了殿门,想四下走走。
宫人们一路跟着,谁都不敢吭声,包括徐幽。都知皇长子夭折,陛下必定心qíng不好,能不多言就不多言。但徐幽看了看眼前的宫道,这是往……绮黎宫去了?
忖度一番,徐幽暂且没提苏妤迁宫的事,直到皇帝在绮黎宫门口停了脚,显了一瞬的恍然,徐幽才适时禀道:“陛下,充仪娘娘现在在月薇宫。”
皇帝舒了口气,什么也未说,就转身往月薇宫的方向去了。
徐幽看着皇帝的背影不停地揣测着这是心思,突然宠起来也还罢了,失子之时……头一个想到的还是这位发妻么?。
苏妤禁着足,谁也没想到皇帝这会儿会来。
是以皇帝步入珍远阁的时候,苏妤侧倚榻上正睡着,黛眉紧蹙,一贯的梦中不安。
贺兰子珩看看她睡的位置——紧挨着chuáng边,只怕再轻轻一动就要滚到地上。蹙了蹙眉,二话不说就把她往里推。
苏妤眉心又一紧,闷哼了一声睁开眼,立刻爬了起来,惊疑不定地望着他:“陛下?”
“嗯。”他自顾自地坐下,虽知压制着心中的烦乱,口气中却难免有几分不耐,“你往里点。”
“……”苏妤蹭着挪到里面一些的地方,顺势改成了规矩的正坐姿势,“陛下怎么了?”
“没事。”贺兰子珩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觑了她一眼又道,“大晚上的,坐这么规矩gān什么?朕去盥洗,你睡吧。”
“诺……”苏妤低应间他已起身往侧殿去了。躲去侧殿本就是不想扰她休息,但待他回来时,揭开幔帐一看,正对上她一双明眸。
皇帝挑眉:“还没睡?”
苏妤躺在chuáng榻内侧,缩在被子里看着在自己身边躺下的他,小心地又问了一次:“陛下怎么了?”
他没说话,苏妤静了一静又道:“莫不是陆润仪……”
他仍未有动静,苏妤噤了声,不敢再言地看着他。
“皇长子,没了。”他终于突出了几个字,语声有点发颤,“就在刚才。”
一阵冷意浸透了苏妤全身。她没有忘记,她到底还是因为皇长子的事被禁了足。
皇帝转过头,看着苏妤的面色在樱色锦被的映衬下显得愈加苍白,qiáng笑道:“你别怕,不是怪你——若不是你要问,朕都不会今天告诉你。”
他确实没想告诉她皇长子的事。相反,他踌躇了一路是否该告诉她的事,是苏澈的事。
“阿妤。”
苏妤一怔,见他沉沉地看着她,眼中有她不曾见过的痛苦和恳切。过了许久,他却只是说:“都会没事,你安心就是。”
这一世,他都要她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月满西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1-1608:52:33
☆、41、掌掴
大约是因为太疲惫,这天反倒是他睡得更快些。苏妤有些发懵地望着他,感受着他睡得安稳的气息。这般的场景已是久违——在他们成婚后不久、尚未翻脸却已有不睦的时候,他也常是到了她房里却倒头就睡,一句话都懒得同她多说。
那时她也时时这样凝望着熟睡的他,有满心的话想同他解释,但想了想他醒时眉宇间的厌恶,多少话都咽了回去。
再后来,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安静地往他面前凑了一凑,他也没有反应。苏妤一声长叹,无怪他难受,失子总是个伤心事,何况这已不是第一个。
他安稳地睡着,她静默地看着。当真一如那时,她不敢扰他,却到底不似当年的心绪。
房中的多枝灯仍明亮着,烛火幽幽地在幔帐外晃着,晃得苏妤莫名烦乱。想唤宫人来熄了又不想惊动他,踌躇片刻,轻手轻脚地缩到chuáng尾蹭下了chuáng。
chuī熄了多枝灯上大半的红烛,只留了两三盏照明,苏妤照着原路蹭回榻上,刚一躺下,一只手环了过来。
“睡不着?”他闭着眼问她。
“……是。”她低低应道,翻了个身面朝着他,“无意惊扰陛下,但……”
一声嗤笑,他身子一移就势把她拥进了怀里:“解释什么?又没怪你。”
“……”苏妤觉得心速有些快,默了一会儿,才道出了句,“哦……”
但他好像已睡着了。
她也阖上眼,这一次,很快就睡了过去。睡得很香的一夜,没有梦到那令她生惧的将来,而是梦到了过去的一些事。
她与他的初见、他们的昏礼,还有婚后那几个月的一桩桩一件件。
那是贺兰子珩醒来后头一次看到仍安睡着的苏妤面上带笑,睡姿也随意,不似平常那般紧紧裹着被子。一时很好奇她梦到了什么,终是没扰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她的玉臂搭在锦被上,长发随在身后,羽睫轻轻覆着。侧睡的容颜沉静美好,在透过幔帐投进来的几束光线中,美得有点不真切。
并不是倾国之姿,却不一样。
也说不上哪里不一样,看来看去,难道只是清素简单?
大概是因为那两年亏待她太多,她懒得应付那些个明枪暗箭,那些明枪暗箭也鲜少冲着她去。是以她总比旁的嫔妃少些心思,最明显的表露,莫过于旁人总能在泰半的时候维持一张笑靥,她么……
他记得她在很久以前好像也是那样,现在似乎也在努力去做。不过眉目间的心惊或是不安还是总能明显地看出来,根本就藏不住。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她虚伪狠毒……
贺兰子珩苦笑一叹,伸手执起她的手腕,把她的胳膊搁回被子里盖好,起身准备上朝。
重生以来,朝中之事的变数算是最少的了。唯一一件与上一世完全不同的大事,就是靳倾近来的起兵。不过那事他暗查着,根本没有搁到台面上说,早朝时也就没什么人提。
又是和上辈子无甚区别的一次早朝,仅有的不同,便是他在下朝之前口气轻松地提了一句:“对靳倾一战,许胜不许败。若有败仗,带兵将领提头来见。”
底下几人略有一惊,刚要开口,皇帝便又道:“别跟朕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区区靳倾右贤王部若都打不过,简直另世人耻笑。”
未提其中细由,却是有意无意地道出他已知起兵的只是右贤王部。
本不该有这一战,莫名其妙地多了一战,可见是别有它因——虽则他重生后也改变了不少事,但多是在后宫,关乎前朝的本就不多,更不该牵扯靳倾动向。
只能是有人从中作祟。
明面上是楚弼,背地里是是谁暂且不知,多半是窦宽或者叶阗煦。不管是谁,不就是想让他倚重、把自己的女儿扶上后位、顺便再提一提苏妤靳倾血统不得为后的事么?
不吃这套!
所以他并未循着他们的心思表露出对任何一家的倚重,而是先一步开了口,如果敢输,提头来见。
有人进便要有人退,凡事都是这样。
皇长子夭折之事在天明之时传遍六宫,已位晋才人的陆氏,便是在议论初起的时候醒了过来。
苏妤听郭合说,陆才人听闻孩子夭折后便大哭起来,劝也劝不住。
“听说嘴里不gān不净的,一直说是娘娘的不是。”郭合说。
“由着她说去。”苏妤浅笑着吃着碟子里的玫瑰鲜花饼,蹙了蹙眉又道,“刚早产的人,别给她添堵。陛下跟前也别提什么,她若日后当着面也敢乱讲,这事慢慢算。”
“诺。”郭合一应,又道,“六宫都备了礼去安抚,娘娘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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