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她觉得自己在发抖。艰难地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片雕梁画栋。很是熟悉,一时似乎又难以想起这是什么地方。
……霁颜宫?贞信殿!
努力的思索,终是有了答案,却在得到那答案间便陡然瞪大了眼,猛一滞息……
她想起来了。
那天也是这样,好冷。血液一点一点地从身体里流出,寒冷间,让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望着贞信殿的殿顶,直到再也无力睁眼。
眼前只余一团团颜色各异的迷雾,忽有一阵巨大的吸力,吸得她的身子不住地向后跌着,两旁画面飞转,速度快极了。
想喊,却喊不出声来。
然后不知是过了多久,她慢慢地看清了那些画面。一时无奈,那是她一世里的一点一滴,多是不堪回首的记忆,她却不得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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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件事qíng由近及远的呈现,最初是一句:“贵嫔娘娘,陛下驾崩。”她瞪大了眼睛,看到宫人对“她”说出这句话,然后听到自己哭得撕心裂肺。
这是刚刚发生的事qíng。
苏妤只觉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两世的记忆同时翻涌着,一点一滴都好像要在头中炸裂,一阵剧痛。
“陛下,绝不会是苏贵嫔……”
宫正张氏。苏妤感觉周遭一静,目不转睛地看着张氏在成舒殿里说出这句话,然后被人带走。她想起来,张氏是因为非要为自己说qíng而死的……便是那一天么?
“陛下,苏家之事……妥了。”沈晔?苏妤微愣,却不知他这句“妥了”是什么意思。
疑惑间,她好像被丢出了那些飞转的画面。站起身……苏府?
一声沉重的叹息。苏妤惊诧地回过头,目光便落在了案上那一团刺目的白色上。她看到父亲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将那白物拿了起来,抛上房梁……
白绫三尺!
在凳子被踢翻的那一瞬,苏妤无可克制地想要大叫出来,却又猛被抽到了另一个地方。
闹市。
起哄的人们吵吵闹闹地围着,在高台前指指点点。她仿佛是腾在半空中,俯身看着。在那高台上是……苏澈!
只那么短短刹那间,利刃落下,生生将苏澈的身子斩为两截。
“苏澈!”这一回,她喊了出来,喊得自己破音。
一下子落了地,她怔怔地望着尚未气绝的苏澈,耳边一阵阵地嗡鸣。
她听到有围观的人唏嘘不已地喟叹,又道了一句:“可惜了,家里落了罪,十七岁的年纪,也逃不过去。”
周遭霎时一黑。
十七岁……苏澈死的时候才十七岁,那么,便是她二十一岁那年。
一阵如刀绞的心痛。
她从不知道这些事。朝中的事,她打听不到半分。虽是清楚父亲的野心,知道皇帝与父亲争了多年了,却从来不知……原来家中早在她二十一岁那年便落了罪,更不知弟弟死得这般凄惨。
“苏澈……”她在黑暗中走得魂不守舍,紧紧抱着臂也减少不了半分心中的恐惧。
痛苦之余,她觉得自己傻透了。
曾与她同牢合卺那个人、她的夫君,后来一天一天地伤她,不肯信她半句话。她心里怨,却是不曾恨过他,甚至……仍是对他充满幻想的。
她告诉自己,即便苏家罪无可赦,他也终是没对苏家赶尽杀绝。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她彻底错了。
苏家早已没了。他不仅赶尽杀绝,甚至没有告诉她一声,让她连哭也不能哭上一次……
都说墙倒众人推,想来也不会有人敢冒着触怒圣颜的风险去替父亲和弟弟收尸吧……
“贺兰子珩……”她第一次如此咬牙切齿地唤出了这个名字,极尽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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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又倏然被吸了回去,吸回了那飞转的画面中。
苏妤逐渐意识到,这一切画面都是倒着排的,从她死时为始,越往后看到的便越是长久以前的事qíng。
“陛下……求您饶了折枝……”她看到自己的眼泪不停地留下,跪在殿里不住地求他,却又怕扰了他似的,连声音也不敢太大。
那种压抑,只有她自己知道。
“陛下……臣妾只有折枝了,她如是死了……”她没有放弃地继续哭求着,他却只看着手里的折子,头也没有抬一下。
那一天,折枝被生生打死在成舒殿外,而她哭得昏死过去。
画面仍一幕幕转着,皇后礼服的事qíng、长跪成舒殿前的事qíng……她这一世同样历过或是不曾历过的种种,一个接一个地呈现在她的眼前,让她无可阻挡地记起了前一世的年年月月。
终是一片纷杂,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直至最后化作一句无比清晰的“陛下,臣妾没害她的孩子……”
一切戛然而止,停在了她一切不幸的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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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睁开了眼,猛地惊坐起来,定神许久才看见周遭。
是成舒殿的寝殿。
“折枝!”一声急唤,折枝应声进了殿来。听出她声音不对,连忙掀开幔帐坐到榻边:“娘娘怎么了?”
无可言述的欣喜。
她多么怕,一觉醒来,折枝真的已不在。
“折枝,我……”惊魂未定地握住折枝的手,在觉出她手中温暖的同时,苏妤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冷到毫无温度。
“娘娘做恶梦了?”折枝低头看着她的手怔了一怔,望了一望天色,又道,“再睡一睡吧……陛下特意没扰娘娘,说今日晨省也免了便是,一会儿让何匀去成舒殿告假,就说是陛下的意思。”
苏妤却哪有心思听这些……
终于完全分清了梦与醒。她想起了昨日是她的生辰,皇帝带她去了城中看雪,回来后又一起喝得大醉,之后……
每一块骨头都仍疲乏着,她很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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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梦……
不,不该再说那是梦。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做梦,一个又一个、一场接一场……
去年七月之前,泰半梦境都应了验。她对苏澈偶尔提起过、娴妃阮月梨知道这些事,其余的……再无旁人知道。
因为莫说别人听了会觉得诡异,连她也时时觉得,自己必是有什么地方不对,才能如此看见未来。
今时今日才知,那一切都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那一切……都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割腕之后她那样不停地看到以前的、更久以前的种种,好像时间一直在逆着走,让她看到了许多曾经发生她却不知道事qíng。那些事……逐渐让她恨意凛然,恨得浸透了灵魂。
除了恨,还有悔。不悔她嫁他——因为那终究不是她自己的决定,却后悔自己一世痴心错付。
那时她告诉自己,如若早知道这些,她一定早早地便恨他入骨,搭上自己也要取其xing命。
还有叶景秋、窦绾……那一个个曾想支她于死地的人,如若她早知道苏家已不在,兴许早便不会去忍,拼个鱼死网破反倒轻松一些。
她依稀记起,在那些画面的收梢,她曾牙关紧要,怒斥老天不公,戏弄了她一辈子。嫁错了人无妨,却让她连最后的孝也尽不得。
再之后……
她没想到上苍会让她重活一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又让她在此时此刻倏尔间全都想起,一切彻骨的恨意再度涌上心头、遍布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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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苏妤再度开了口,嗓音发哑,“那些事……你还记得么?”
她的目光有些空dòng,口气亦带点张惶。折枝一愣:“什么?”
“陛下待我的那些不好……”她抬起头,“你还记得么?”
“自是……自是记得……”折枝奇怪地觑了她一眼,温声劝道,“但也已过去了……陛下自己也知那两年亏待了娘娘,如今不是……”
“别说了。”苏妤生硬地打断了她,半蜷着身子侧躺了回去,紧紧环着自己的腿,淡漠地道了一句,“有些事,不是可以这般简简单单的‘过去了’……”
实在太可怕。苏妤久久躺着,仍觉无力接受。竟不是梦而是现实、竟不是过往而是未来……
怎么能够……
那一切痛苦她都经历过,哪怕原本以为是尚未应验的梦境,原来她都已经历过了一回。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世,她在成舒殿前跪到昏死,然后腿上落下了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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