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_亦舒【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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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蓉告辞,立刻到办馆去叫人送水果及巧克力糖到吕女士家。

    子蓉伏在报馆写字格前苦写。

    同事问:“有故事了吗?”

    “有一点。”

    “子蓉,看不出你会暗中用工夫。”

    子蓉一时不知这话是褒是贬,不方便回答,赔笑之余,执笔疾书。

    同事并没有走开,“为爱qíng做文章,多么取巧,不过,你写的真是爱qíng吗?抑或,现代婚姻轻率自私,早已不值一哂?”

    子蓉只是说:“你的意见十分中肯。”

    她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打算先jiāo出头三段访问稿,以及前后对照的相片。

    看了真叫人欷嘘。

    傍晚,接到电话。

    “刘小姐,我是吕合玲,请到我家来一次。”

    子蓉听出她声音中的悲伤与屈rǔ,“我十分钟后即到你处。”

    子蓉看到年轻的孕妇脸上全是瘀青,一只眼睛肿如鸽蛋。

    “唉呀,快通知警方。”

    “他知道我接受话问,非常生气。”

    “你有无亲友家可以暂避?”

    伤者摇摇头,“他再也不会回来。”

    “我陪你到医生处检查。”

    相熟的医生检查过后建议孕妇住院观察。

    吕女士坦言:“我没有钱。”

    子蓉说:“我有。”

    当晚,吕合玲就小产了。

    为故事平添一丝悲惨的意味。

    编辑读完访问,忍不住问:“她打算怎么样?”

    “与丈夫分手,白天可在亲戚开的纺织厂工作,晚上到理工大学修读课程。”

    “呵重新做人。”

    “正是,社会上这种再生人是很多的。”

    “之后,就炼成金刚不坏之身了。”

    希望她成功。

    第四对夫妇令人鼓舞,两人加一起足足一百六十多岁,共育有五名子女,廿二名孙儿,三个曾孙。

    戚氏夫妇身体机能良好,相敬如宾。

    子蓉jīng神为之一振,这是婚姻最好的一面。

    问到老太太过去六十年有何烦恼,她答:“有,他鼻鼾声不绝,真讨厌。”

    子孙们大笑。

    廿二名孙儿中有五人已婚,也许得到优良遗传,无一人离婚。

    他们当晚有饭局,请记者同往。

    子爱问:“有人生日?”

    戚老太太笑:“那么多人,一定有人生日。”

    子蓉与他们一家大吃大喝,非常尽兴。

    细心的她留意到,当晚结账的是老先生本人。

    如此疏慡,怪不得子孙乐意欢聚,做快乐的老人家也得讲条件:看得开,手头宽裕,身体健康。

    老了,一定要向威氏学习。

    子蓉在特写中注明:“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问稿刊出,戚家打电话来:“可否把照片放大送我们?”

    子蓉问:“要几份?”

    “三十五份。”

    “那么多?”

    “呃,寄给亲友看。”

    “好,没问题。”

    “刘小姐,我们愿意付款……”

    “款项请捐儿童医院。”

    这时,同事们开始吃醋:“为什么我们不获篇幅写专题?报馆是否想捧红刘子蓉?公道一点好不好?”

    最后一个访问,不知挑什么人好。

    子蓉翻阅照片部。

    照统计,都会中平均八对夫妇有一对会离婚,可是不知怎地,四周围都是离婚的人。

    有一对新人,在白色游艇上举行婚礼,非常幸福的样子,可是太过做作,过份重形式,子蓉不赞成。

    又有一次,某新娘因为花球颜色没有预期中好看,失声痛哭。

    子蓉当时想:太太,这样容易流泪,将来你会哭成一条河。

    子蓉也最怕那种年轻而娇嗲,对婚姻有误解的女子:“结婚后由丈夫照顾看护我,养我”,有手有脚,gān吗要叫别人养,小宠物乎?

    最后一位主角似乎很难找。

    慢着,不如,给男士一个机会。

    在商业会所里结婚的一对夫妇给子善相当深刻印象,因为他十分英俊,她相貌平平。

    子蓉拨电话给那位邵仁山先生。

    他很慡朗,不过──“由男人来谈婚姻之道,未免尴尬。”

    “为什么,”子蓉问:“不关男人事?”

    邵仁山沉吟:“你有道理,好,我可以说几句话。”

    小蓉高兴得不得了。

    “请到舍下来喝杯荼。”

    星期六下午,子蓉到他们郊外的住宅去。

    邵仁山夫妇在门口欢迎她。

    邵太太的姿色比给婚当日更加平庸,手中抱一婴儿,同她长得一模一样。

    于蓉放下照相机,“愿听听你们对婚姻生活的心得。”

    刘太太笑道:“且慢,先喝杯咖啡,吃块蛋糕。”

    子蓉没想到会有这样好的待遇,老实不客气坐下来。

    呵,何等香滑的咖啡,还有,如此美味的椰丝蛋糕,都是邵太太手艺。

    子蓉有点明白了。

    她试探问:“邵太太可是全职主妇?”

    对方笑,“我也盼望如此,不,我一直有工作”

    “请问是何种职业?”

    “我在成功大学教物理。”

    子蓉连忙在心中诅咒自己狗眼看人低。

    “邵先生呢?”

    邵仁山答:“我是将要成名的画家。”

    说罢,他睐睐眼,那样有幽默感及自知之明,子蓉十分欣赏。

    他带子蓉参观画室。

    子蓉看过邵氏作品之后,觉得非常优秀,相当肯定:“你会成名。”

    邵太大连忙道谢。

    子蓉发觉整间屋子一尘不染,几明瓦静,的确是专心作画的好地方。

    有这样一个贤内助,邵仁山无后顾之忧,将来有一日名成利就,邵太太占一半功劳。

    他们两人对自己对伴侣都信心十足。

    如无意外,当可一起终老,所以说,凡事都不可看表面。

    等到告辞之际,于蓉发觉那太太脸容慈和端祥,非常可亲。

    谁说一个人的内涵不重要。

    子蓉决定帮邵某人一把,以很大篇幅来介绍他的作品。

    特辑终于分期刊出。

    反应艮好,有许多读者来电,希望有更多专题介绍生活中的疑难杂症。

    同事们仍然挪揄:“下次写吃饭吧,还有,谈睡觉如何,哈哈哈,都是大事呢。”

    子蓉心平气和。

    她想做一个读书的专辑:成年人还看不看书?什么时候看?看何种书,为什么?

    编辑找她说话。

    “子蓉,报馆要调你。”

    子善苦笑,不是调她去听电话吧。

    “你如愿以偿,这次,调你去做国际新闻,下周德国外相来访,派你去跟,快做资料。”

    不不不,子蓉在心中喊出来,我不要同不相gān的洋人打jiāo道。

    编辑笑,“以后,你可以摘下婚礼记者这种不敬的称呼。”

    子蓉僵在那里,“老总,我喜欢做专题。”

    “啊,上头说你的特写得八十九分,有时间的话,可以继续努力。”

    子蓉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她一定会挤轧出时间来。

    时间这回事最奇怪,越挤越多,越忙越经用,非得jīng明、刻苦、郑重地用不可,否则,坐麻将桌上,或是下午茶厅里,也就是大半辈子。

    唯一对抗时间的办法,便是工作,那么,时光即使飞逝,工作成绩长存。

    半年后,子蓉接到一通电话。

    “刘小姐?”

    子蓉仍然没有把她的声音认出来,“哪一位?”

    “huáng绮云,记得吗?”

    “啊,当然,huáng小姐,最近生活如何?”

    “好极了,”是她喜孜孜的回答。

    “可是请我喝茶?”

    “刘小姐,请你吃喜酒。”

    于蓉的反应算快,“啊,恭喜恭喜。”

    到底是有妆奁的女子二嫁再嫁,不是问题。

    “刘小姐,我想请你替我拍给婚照片。”

    “可是,我已经调职了,我介绍新同事给你认识可好?”

    寅绮云坚持:“刘小姐,你当私人帮我一次忙可好?”

    “如此实面,我不便拒绝。”

    “下星期六,中国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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