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间小小的房间,忽然之间也就可爱起来了。
我回家开始从新练我的速记打字,我希望自己可以做得好一点。
母亲很高兴,她觉得公司相当重视我,那就已经足够了,其他她是不理会的,但是我也不想她理会。
我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加我薪水,我想反正是不签合同的工作,大不了回家算了。
到现在我才发觉自己很缺乏斗志,动不动便想走回家,打这种算盘,有什么志气可言?
我有点惭愧。
十天很快过去了,陆小姐对我依依不舍。
我则懊悔自己多此一举,现在又得开始一份自己毫不熟悉的工作,不知道前途如何,真是。
我在早上到了蔡美德的办公室。
那个高小姐冷着面孔指给我看我的写字台,然后搬了一大叠东西给我打。
我打字打得不错,她叫我做什么,我只好做。那天我居然没有见过蔡经理。
我只见到高小姐在他房里走进走出,笑着讲着。
她好像很空闲,没有事好做。而我却一天到晚打字,一张一张的文件,像永远做不完的。
这样连续好几天。我总是见不到经理。
这真是很怪的,以前我不在他手下,反而常常见到他,现在反而见不到了。我想低级职员要见上司,是很难的。
我想我最好不要埋怨那么多。工作是我自己要做的,既然有事qíng做,我应该满足。
不过以前我可以与陆小姐聊天,现在可不行了。
高小姐与我连对白都没有一句的。
不过这样子,我知道蔡美德不是坏人了,他没有利用职权来接近我。现在我觉得怀疑他都是很笨的,他有那么多机会接近美丽的女人,何必来对着我。
我担心我的薪水。他们不知道会不会加我的薪水。
每天打字,虽然没有意思,但是一双手总是不用空下来了,而且每当完成一份文件,我总觉得自己做得不错。
我开始很随遇而安,很开心自己的工作。
我有时候会抽空去看陆小姐,她并没有用新助手,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到第二个礼拜的时候,高小姐叫我进去见经理。
我推门进去,蔡美德坐在大办公桌后面。
我看着他,不出声的坐下。
“工作还好吗?”他问:“有没有太忙?”
“没有,”我说:“我可以应付得来。”
“高小姐说你很乖,不讲话,很勤力。”他笑笑,“那是好的,我很高兴。”
他摆着一副经理的样子,使我觉得不自在。
我看若他。当然现在我不能先开口说话了。
他也看着我。好像觉得我有点怪怪的。
我等他说完话叫我出去,那我就完了一件事。
但是忽然他问:“今天下班有空吗?”他问得与先几次一模一样。
我听了心中就有气了。他算是什么呢?一会儿摆他的经理架子,便是好几个星期,连话都不与我说半句,可是一会儿又问我有没有空,想约我出去。
他以为这样子就行得通,他就错了。
我说:“没有空。”
他一愕,好像听错了,“怎么?”他反问:“没空。”
“是的。”
“哦。”他看我一眼,有点气,“那算了。”
看着他那种意外的表qíng,我心里一阵舒畅,他能把我怎么样?我做我自己的工作,用劳力换报酬,我为什么要下了班跟他去吃饭?
我说:“蔡经理,如果没有什么事,我想出去了。”
“好、好,”他说:“你出去吧。”
我冷冷的笑了笑,推门出去,心里真是痛快之至。
我为这件事开心了一整天,到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还是得意洋洋的。
可是第二天叫我打的文件,比往日差不多厚了百分之五十。我现在把我的职位弄清楚了,什么助手不助手的,我不过是一个打字生。
打字生?那比坐在小图书室里更糟,而单单在蔡美德手下,像我一样的打字员,已经有四个人。整个写字间,差不多有一百架的打字机。
我在想,老天,这间公司需要打出来的文件,真是很多的,请了那么多人来打字,还真不简单。
做这样的事qíng,也不会有什么前途,老打字。就算升了级,也不过是像那些花枝招展的女秘书,天天穿得像模特儿,对着经理笑。
我想我不太了解。
我的运气不太好,短短的几个月,工作转了两份,但是都不合我的心意。
也许我不该在写字楼里找工作做。这样的工作,都不怎么适合我。
或者教书是不错,如果要考师范,还来得及呢。
半个月发薪水的日子又到了,我发觉我多拿了五十块钱,假如半个月是五十块的话,那么一个月是一百元了。
不错嘛,我告诉自己,居然加薪水,难怪蔡美德会叫我下班去喝茶了。
一百块钱!嘿,他以为可以买到我了,他有没发神经病?如果我以前值四百,现在大概值四千。老天,每天打五六个钟头的字,我发觉我手酸,手指僵硬,受不了。
如果做事是这么苦的话,我还是有改行的必要。
今天的文件比往日更多,我头痛的看着它们。
这样就是报复吗?我想,如果是的话,我还可以有最后一度散手:我可以辞职。
我愤怒得很,他们显然把所有的东西都推在我一个人身上了,这怎么可以?为什么要这样做?
其他三个打字员,显然很空闲,她们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而我却做得像条牛。
不与经理去吃饭,会有这种后果?真是我始料不及的。
那样我的工作超了钟点,她们五点半走,我六点一刻还在办公室里。
然后蔡美德推门出来,东张西望,像是找人的样子,看到我,有点诧异。
“高小姐呢?”他问我。
“我怎么晓得?”我没好气的反问。
“你怎么了?”他问:“为什么不下班回家?”
我指指文件,“你看着这一叠东西,多厚!”
“怎么,都是你做的?”他问。
“是!”
“其他的人呢?请假?”
“没有,他们都快活去了。”我气鼓豉的说。
“这怎么可以?”他板下了脸,“明天我一定要说他们。”
蔡美德居然主持正义,我不置信的看住他。
“你这样做了多久?”
“没多久,今天特别多,平时也有这里的一大半。”
“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我与你去讲。”我白他一眼。
“现在你进来一下好吗?”他问我。
“gān么?”
“有一封信,我请你帮帮忙过来替我录一录,行不行?”
“gān么找我?”
“女秘书都走了,只剩下你,你会速记的,会不会?”
“不会。”
“来来,不要览扭了。”他笑道。
“好吧,写错了,不准骂我,这原不是我工作的范围。”
“当然。”他拉我进去。
我在他的大桌子前坐下,他读,我就记下来。
他那封信是很急用的,我替他一字不错的记了下来,然后我打好了信与信封,jiāo在他手里。
他看了一遍,签了个字,马上找人寄了出去。
“做得很好。”他说:“为什么说会做错?”
“我没做很久了,怕不惯。”我说。
“你好像不很开心,是不是?”他问我。
我坦白的说:“是的。”
“为什么?与男朋友吵架?”他问。
“不,”我说:“我没有男朋友,我只是觉得工作不开心。老实说,我小时候对职业的期望很高,没想到是这么的无聊,所以每天都觉得闷,可是耽在家里,更闷。”
“为什么别人没觉得闷?这里有好多女职员。”他告诉我,“她们都做得很有味道。”
“嘿!她们只要穿件漂亮衣服,闲谈一下,什么都忘了。”我冲口而出。
但是说完之后,我又有点后悔,我为什么要批评她们?我不是跟她们同样等级的?
果然,蔡美德笑了。
他一定是心里笑出来的,怪我有浅?好讲闲话?
我看着他,他点点头,“其实你说得很对,但是我希望你会慢慢习惯这样的工作环境。”
“我还是去教书的好。”我说。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预备这样的过一生?做几个月写字间工作,发觉困难,马上换一份,又跑去教书!教了一阵,说不定又不惯,再换一份?换到几时去?你说说看。女孩子可以做的工作何止几百份?你不先考虑好,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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