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细之恋_亦舒【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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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走了。”她说。

    “呵。”我说,我希望她走,走得远远的,那么我身边便少了一个诱惑。

    “平常做些什么?”我问。

    “不做什么?”她说:“看武侠小说。”

    她忽然笑了,展起颜来,像个小孩子,眼睛又大又圆又别,这么美的一个女孩子。

    “你几岁?”我忍不住问。

    “我不回答。”她说。

    “我一问就问出来了。”我说:“我去问你三姐,去问你的朋友,去问──”

    “你不会的,你是一个有太太的人,你而且是一个好丈夫,你不会忙着去追究另外一个女人的年龄。”

    “怎么见得我是好丈夫?”我忽然之间非常的惭愧,“好丈夫怎么会背着妻子跟人家私会?”

    “那并不影响好丈夫的成份,”她说:“一个男人可以娶十个老婆,只要那十个老婆都认为生活满意,那就是个好丈夫。我的定义非常的简单。”

    “但愿每个人都如你这么想。”我纳罕的说:“我真奇怪,你没有占有yù。”

    “是的,因为我没有恋爱过,爱我的人,我都不爱他们,我爱的人,都不爱我,所以我乐得故作大方。”她笑了。

    “你爱过谁?”

    她问:“譬如说我爱你,你相信吗?”

    我怔住了,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我说:“我们相识才短短的两天不到,你有考虑过吗?才四十八小时不到。”

    “时间不是因素,时间永远不是因素。至少对我来说,不算一回事。”她转过了头,眼睛不看着我。

    我知道她觉得无法与我的语言jiāo通。她的思想我无法接受,我的思想她看起来可能是太俗太俗了。

    我把车停下来,扶朱明冥下车,在灯光下,她的脸说不出的美丽柔和,但是她永远不可能属于我,再美的东西,如果不是我的,又有什么用呢。我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我不能够高攀她。

    她是一个很得体的女孩子,我的朋友们都十分欣赏她,她似乎什么都可以说上一阵,有一意无意间表示了她的意见,非常坚决的,但是用柔和的口气说出来。

    晚上我送她回去。我把车子朝她家的方向开出去,她并没有反对。须把车停在路边,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非常的沉默。

    “你在想什么?”我问。

    “我在想,如果我嫁了你,我或者会做一个好妻子。”

    “你说谎,你才不是在想嫁给我。”我说。

    “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她扬扬眉毛,声音很平淡,“我是一个很寂寞的女人,台北是一个很大的城市,我没有男朋友。这种时间空间使人容易堕入爱河,你不认为吗?”

    “在什么qíng形之下不容易爱上一个人?”我问。

    “在上大学的时候,忙碌的功课,忙碌的校外活动,到处是嬉笑的,可以jiāo通的人,宿舍里、校园里、课室里,教授、同学,甚至是收拾房间的工人。来不及的写功课jiāo功课考试升级,抢着看电影过节旅行,哪来的时间看身边有什么可爱的人,生命还没有开始,生命要由我来改革,由我自大学出来慢慢改革。”

    我听着她。

    “所以我失去了他。”她说。

    我抬起了头。我问:“我像他吗?”

    她笑:“不。你不像他。”

    “你为什么选择我?”我问。

    “我喜欢你。”

    “如果我不是出言逗你三姐,你是永远不会注意我这个人的,是不是?”

    她问:“为什么男人都有这么大的自卑感?”

    “你太qiáng了。”

    “我并不是。”她说:“我认为男人会喜欢挑战。”

    “不是在这方面。男人在女人面前永远要做一个qiáng者。”我说:“女永远不会明白,男人往往比女人更需要安全感。我并不骗你。”

    “所以即使是找qíng妇,你也不会找我。”她说。

    “我连一个太太都养不起,有什么资格养qíng妇?”我苦笑。

    “我明白了。”她说。

    “你明白了什么?”

    “你不要再见我了。”她说。

    我深深的震惊着,因为她猜中了我的心事。

    “我不会埋怨你。我会想起你。”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

    在灯光下,她的脸是完美的。我是哪一国的傻瓜?不好好的抓紧她?我有这个机会,到年老的时候我会后悔的。我真的会。

    她又笑了一笑,她说:“我想你们男人叫这种为‘艳遇’。”

    “你不算。你真的不算。”我握住她的肩膀,“明冥──”

    “我懂得我明白。”她说:“没有什么分别了,我在这里下车如何?”

    “我是一个结了婚的人。”我说。

    “你是一个好丈夫。”她说:“再见。”她开了车门,下了车,笔直的向前去。

    她在巷子角落消失了。

    我忘了问她:“在夏天,你每日都穿白色吗?”

    我相信是的。

    自那日起,我没有再去找过明冥。我的工作很忙,我家中也很忙,但是我时常想起她。她的一身白衣服,她那种jīng神永远不集中的样子。她那双dòng悉一切的眼睛。

    每当我在静下来的时候,我马上会想起她。

    在街上,我看到卷发的女孩子,我会害怕惭愧地避过,但是马上的反应是想看清楚她是不是明冥。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我没有再见到她。

    后来我见过古某人了一、二次,我们没有提及明冥,两个大男人提人家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是很不应该的吧?我很惶恐,我怕永远永远见不到她了。

    妻子生产之后,我们与友人同去夏蕙喝酒,那个菲律宾女歌手在那里唱一首异常熟悉的歌:

    “如果她向你要一个吻,

    告诉他不不不,

    如果他要约会你,

    告诉他不不不──”

    我忽然之间醉了疯了,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我马上到公众电话去投下一个硬币,打电话过去给明冥,即使只是再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我居然还记得那个电话号码。

    电话铃声晌了很久,一个女人来接电话,本地人的口音,向我解释着那个小姐搬走已经很久了。我握着话筒,眼泪忽然汩汩流了下来。

    我放下了话筒。

    那个女歌手继续唱:

    “到派对去是可以的,

    找点乐趣是可以的,

    但是别挑他做爱人,

    如果他要带你回家,

    告诉他不不不。”

    我哭着,头靠在手臂上。我非常慡快的哭了很久。

    妻子并没有问我为什么。

    第二天早上她只是告诉我:“你昨天哭了。”

    我微笑,“是吗?”我平静的问:“我一定是喝醉了。”

    “是了,你喝醉了。”妻子肯定的说。

    女儿歪歪斜斜的走过来,快四岁了,她说:“爸爸别出去喝酒,爸爸在家陪我们。”

    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躺在隔壁的婴儿房里。

    我也很肯定的说:“我喝醉了。”

    别关冷气,夏天还没有过。

    我忘了问她:“在夏天,你日日都是穿白色的衣服吗?”

    她的身影在巷子转角处消失。那条满是桂花的巷子。我原来可以再抓住她一段时候,原本是可以的。

    但是我已经结婚了,两个孩子。我不能对她那样,真的不能。明年夏天会是什么样子呢。把夏天留住,把时间留住,把她留住。不不不,我还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傻气的在恋爱中。把时间留住。

外宿记

    当阿心宣布他要与王家杰结婚的时候,刘家震动了。

    刘先生刘太太,才这么一个女儿,养到十九岁,一向如珍如宝的供奉着,阿心才念大学二年级,刘太太满意为女儿前途如锦,忽然听到这种消息,脸色变了一大半,不由分说的便反对。

    而阿心却说:“这年头做父母的八成都疯了。”她冷笑,“没有不反对女儿的婚事!”

    刘先生更伤心的说不出话来,一言不发。

    刘太太气呀,她问阿心,“怎见得我们就疯了?”

    十九岁的阿心并不体谅父母,她也愤怒。

    本来好好的一家三口,现在关系搞的大大不佳。

    家杰都是个上路的男孩子,与阿心同系同班,也是十九岁。他去见了刘先生刘太太。

    刘先生一见家杰,觉得他嫩得像水豆腐,皮肤比女孩子白,胡髭都没长出来,文雅得很,横看竖看,还是个孩子,不能称为男人。

    但是他却不像登徒子,无赖,阿飞,故此刘先生陪他在客厅略坐一会儿,说了几句话。

    家杰说:“我想与阿心结婚。”

    刘先生问:“你们真是已经如此决定了吗?”

    “是的。”阿心抢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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