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细之恋_亦舒【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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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点头。

    我们开车到郊外,在糙地上散很久的步,终于在沙田酒店里,她背叛了朋友,我背叛了未婚妻。

    事后我问她:“为什么选我?”

    “身边只有你。”就是那么简单。

    我的心一寒,马上想起茉莉的有qíng有义。

    “你呢?”她问我,“你为什么肯出来?”

    我也简单的说:“因为你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她仰起头笑。“可是你娶的还是茉莉。”

    我反问:“我也有可能娶你,可是你对我会有真心吗?”

    “你呢?真诚需要时间培养,我们有时间吗?”她问。

    “你肯不肯为我拿出时间来?”

    她躺在chuáng上,被罩掩在胸前,长发散到肩上,我忍不住吻她的肩膀。

    她说:“我是没有灵魂的人。”

    “我要回去了。”我说。

    她嘲笑地说:“没结婚就是个老婆奴。”

    我转头说:“蝴蝶也会老的。”

    她笑,“总比蚂蚁在地上爬一辈子的好,人各有志。”

    我在扣衬衫扣子,闻言一怔,低头想想,也真是事实。我以后的生活便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赚了钱jiāo给老婆,老婆拿去开销掉,下个月再去嫌,永远黑暗的循虑。到时做爱便是xing的发泄,再没有激qíng,一星期三次,做完转个身睡熟,像刷牙,天天做,乏味之极。于是在空虚中生孩子。孩子与父母同样寂寞,便名正言顺再生一个弟弟或妹妹来陪他……

    这样的生活,确是我要的?

    我坐在chuáng沿呆住。

    祖莲把脚踏进一双黑色漆皮高跟鞋,黑色暗花的丝袜包住线条美丽的小腿。如果我不结婚,也许还有机会认得很多的祖莲,累管累,到底是真正活着的。

    我说:“谢谢你,祖莲。”

    “谢我?为什么要谢我?我们不过是同时享受罢了。”

    “你会不会结婚?”

    “我?”她说:“不知道,当适当的人出现,我会的。我不太想这个问题。我与茉莉不同,她一心一意想嫁你,为你做三十年的奴隶老妈子,头发上染满油腻,腰身一日粗似一日,故意丑化自己,越丑越有功劳,越是得意:‘看!不是为这个家庭牺牲,我才不会变成这样!’有些家庭主妇们是最懂得洒狗血的女戏于。懒惰的女人喜欢早婚,自父母家跨入失家,在这之前,她的光yīn是虚渡的──小妹虚渡十八个chūn天。嫁过去之后,她的光yīn是牺牲掉的,嫁老公一吵架,便嚷:‘我为这个家牺牲了十三年……’因为她不敢出来社会做一个有身份的人,因为她们没有这个能力,没有这份斗志,她们效弃做人的机会,改做附属品,这不是我的志愿。”

    “你愿继续做一只蝴蝶?”

    “生活:真正的存在。”她扬扬头发,“结了婚我还是我自己,我的颜色,我的自由。”

    “这是你失去未婚夫的原因?”

    “或许,但是我没有后海。”祖莲说:“赚回来的钱如果只为着三餐开销,不能装扮自己,不能买书看画册,不能到尼泊尔旅行,活着做什么?”

    她拿起手袋,打开酒店房门,走了,并没有叫我送她。

    我躺在chuáng上想了很久很久,然后才回家。

    茉莉在等我,身边有两件行李。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知故问。

    “这是你的行李,你取了回家吧!”她很平静。

    “茉莉!到底是怎庆一回事?”

    “祖莲已经搬到酒店去了,你还不走?”她仍没有动怒。

    “祖莲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说:“你别发疯,你老是为芝麻绿豆事胡闹,我可没功夫每次哄你。”

    “你可以走了。”她说。

    我急:“茉莉──”

    “不必解释。我已看得你一清二楚。”她说。

    “你不原谅我?”我认了。

    “一次又一次,怎么过得了一辈子?新婚夜难道你还躺在别的女人chuáng上?”

    “你可想清楚了,这次我一走,再也不会回来。”

    “你不回来最好,等于放我一马,救了我。”她说。

    我跟她说:“男人都是一样的,赶明儿你结了婚,不见得那个男人一生一世只与你一个女人上chuáng。你想想,这件事在廿世纪末是可能的吗?”

    “总没有你这么过份,快走!这是我的家!”

    我挽起两只箱子就走,回到自己的公寓去。装修公司把屋子凿得像防空dòng,一阵油漆味。我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发风疹。

    一边看医生我一边检讨自己。风疹好了,公寓也装修完毕,我坐在客厅中看着全新的地毯墙纸,觉得分外讽刺。

    我不打算回去再哄骗茉莉,我的心理没有成婚的准备,我还想多逛几年,越拖下去越是耽误她的青chūn,青chūn对于茉莉这样的女人是特别重要的,因为她没有其他。

    我觉得抱歉,因为茉莉对我实在好,俱单是好也不能解决三十年共同生活的闷厌。以前的夫妻尚能不停的生孩子来解闷,现代的夫妻能做什么?每五年离一次婚?那不如不结婚。

    我希望茉莉原谅我,不要恨我一辈子。

    我恢复了王老五生活。我不属于任何人,也没有人属于我。当然有失落感……以前我是被爱的,被爱是多么幸福,可惜女人们一爱便想结婚。

    下雨的周末再也没有人煮熟咖啡给我喝。我终于失去了茉莉,而且我思念她。

    再回去求她,她未必不答应我,但是有什么意义呢,对她不公平,她所需要的,我不能给她,目前她或许很难受,晚上睡不着,因为她运气不好,认识一个倒霉的男人。

    我在报上看到茉莉的结婚启事。

    小小段的,用红色圈住,她在加拿大多伦多结婚了。新郎的名字很普通,并不是什么名人,他们会生活得很愉快──然而什么叫愉快,什么叫不愉快呢?

    我走在路上,…日常办公,谁也没骂我打我,老板们也没有欠我薪水,又不欠衣缺食的,但是我的生活又有什么愉快可言。

    你让我娶茉莉,我不会高兴。人一堕入传统的壳就不能翻身。你让我跟祖莲,我也是不高兴,我怎么管得住这么不羁的女人──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我只好再去找一个适合我的女人,或者是茉莉与祖莲之间那一类。

    或许一生也找不到。但愿我清醒如这两个女子,知道我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妹妹的香港

    我对丈夫吼道:“你放下你那些鬼报纸好不好?家里搞成这个样子,你还有心思看报纸?”

    丈夫放下报纸,他呻吟一声,“我怎么那么倒霉?既碰见了妻的更年期,又遇上了女儿的青chūn期,做人大痛苦了。”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回来已经三个月了,放暑假也已经一星期了,可是这一星期里妹妹没有跟我说过十句话,也不跟小朋友上街,她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里发呆,有什么好处?你对女儿也大不关心了。”

    “我能做什么呢?或许她累了,也许她还未习惯香港,你是母亲,你去跟她说话,我有什么办法?”

    “我发觉你的口气一天比一天象个丈夫。”

    “真奇怪,我们的女儿都快十六岁了,难道我还不是你的丈夫?”

    “你当心妹妹变成问题儿童。”

    “我才不但心呢。”他瞪我一眼,“咱们没钞票,宠不出问题儿量来。”

    “你去看看妹妹。”

    “她又没生病,有什么好看的?小孩子最避忌大人对他们过份注意,你就让她自由发展好了。”

    他咳嗽一声,“当年我也建议过,多养一个,好给她作个伴。”

    我冷笑,“生命是玩偶?胡乱制造?亏你还为人师表呢。”

    他又举起了报纸。

    我到房间去看妹妹。她什么也不做,只是蜷缩在chuáng上,小小的房间开足了冷气,还是有点闷热,上两个月她才中过一次暑,又因水土不服,脸上长了好些痘子,成天没jīng打采,懒洋洋的,这样子还不累出病来。

    我问她:“妹妹,都三个月了,还是想着英国老家?”

    “嗯。”她给了我一个字。

    “当初搬回来,我们也曾征求过你的意见,你说无所谓,怎么现在又这样呢?”

    “CUT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她笞。

    我摇摇头。这孩子,自幼我也教过她一点诗词歌赋,没想到她临急给用上了,还真的用得不错,这样子中西合璧还真少有。

    “妈妈,他们不喜欢我,而且我也不喜欢他们,”她用英语说:“学校里中国人把我当英国人,英国人把我当中国人,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至少在伦敦,我是他们其中一份子,吵架闹事做功课,我全有份,不像现在,我一走到课室,同学们连忙噤声散开,好像我是间谍。为什么,妈妈?”妹妹抬起头问。

    “你自己没有与新朋友合作,美芳她们约你去放风筝,你为什么不去?”我用国语问。

    “上帝我主,”妹妹以手覆额,“放风筝,只有小孩子才放风筝,我为什么要去?三次了,我为她们付冰淇淋的钱以及付车钱,她们从来没有还过,我不要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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