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放弃春天_亦舒【完结】(15)

阅读记录


    做庄华州的qíng妇已经三年,城里公开的秘密,然而庄是个斯文人,我们从来不会双双出席过任何场合,宁为人知,莫为人见,渐渐大家都有点疑惑,不知是真是假,抑或是谣言。

    即使我们到外国去会合,也从来不同一班飞机,他管他走,我有我走,因为做得太含蓄漂亮,所以他的发妻乐得徉装不知道。

    我并没有见过他的妻子,相信她也不认识我。

    三年,维持看这样的关系,并不是容易的,很多时候,一星期也见不到华州一次,别说是别人,连我自己都怀疑是否有这么一个男人存在,每当收到支票的时候,我才会同自己说:是的,他是我的主人。

    钱的大部份拿了回家,弟妹总得开销,而我自己的生活,当然是优游的──这难道不是做qíng妇的最终目的?若身为倩妇还得cao劳,那还不如摆在尖沙咀卖,你几时有听说过需要上班的qíng妇?

    做人妻子,因为名正言顺,所以要与丈夫同甘共苦,做qíng妇又不同,是完全另有一格的营生。

    这三年来我也想过结婚生孩子(可爱粉红色的婴儿),但这个念头通常一闪而过,不会逗留得很久,我已经接受了目前这种生活方式,不想有什么转变。

    华州不会娶我,但是他把我安置得很好,以后的生活也不必担忧,可以使我完全安心。

    我虽无工作,却有许多消遣,譬如说一星期跑三次美容院、健身院、浴室、看电影、吃菜、学法文、国画、烹饪……许多许多事可以做。

    很多不应想的事,我便不去想它。

    日子过得很寂寞,根稳定,很苦闷。

    不过我是一个好雇员,而华州是个好主人,我俩合作愉快,应无怨言。

    我遵守我合约的规则,从来没有一次,我在外头夸耀与他的关系,从来没有一次,我打电话到他家去骚扰他,甚至是他公司的联络站,我也不大去。

    我是一个影子,主人要我出现,只需亮灯。他不把灯开亮,我不会出现。

    庄对我是很放心的。

    甘七岁生日那天,我并没有主动叫他陪我,他却给我意外的喜悦,在家里我们吃了顿异常丰富的晚餐,他送我的礼物是一颗三卡拉的钻石。

    我感动得不得了,“拿来镶什么好呢?以后可不必戴那些钻皮了。”

    “不必镶,这是给你放保险箱内保值的。”他把手放在我的手上。

    “谢谢。”

    “我也谢谢你,谢你只给我温柔,从不给我麻烦。”

    我用手撑着头,一般人心目中的qíng妇往往是烟视媚行的狐狸jīng,双眼目光灿烂,xing格泼辣鲜明,敢说敢做,敢爱敢恨,跟我比,人家是jīng彩多了。

    不知华州怎么想?

    “廿七岁了。”庄华州提醒我,“有没有想过以后?”

    奇怪,他怎么会这样问我,他难道要我下堂求去?

    我扬起一道眉。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心目中有人……”他叹一口气。

    “我心目中没有人。”我说:“你不必试探了。”我笑。

    “我又抽不出时间来陪你,你过得很寂寞,虽然保证了你的生活,但很不人道……”他吞吞吐吐。

    “什么时候,我们还讲这些,多少人活在yīn沟里,还讲人道不讲?”我慨叹,“能够有钱已经够好。”

    “有时你这么听话,真叫我心疼。”

    我只好说句俏皮话,“再心疼你也不会娶我。”

    华州gān笑数声,不作声。

    五十多近六十岁的人了,他保养得很好,风度翩翩,男人很奇怪,内心与仪表全靠成功的事业支持,不务正业的男人,相貌再英俊也猥琐相,华州并不漂亮,但那种雍容以及落落大方,就不是一般英俊小生可比,况且他那种中年人的细心及体贴,使将出来,便使时下小阿飞望尘莫及,这也是我当初跟他的原因。

    他以前常常问我,“本来你有机会大红大紫,此刻有没有后悔过?”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这是真话,在电影界虽然薄有名气,但熬那段半红不黑时期,就够受的,目前的所谓新派导演,一个个都斗心理变态,明星落在他们手上,就被他们玩死,什么luǒ体与男主角在chuáng上翻滚,吃毛虫嚼蚯蚓,在泥地yīn沟里打斗,什么都想得出来……荒谬,我早已厌倦。

    得庄华州的青睐,我就义无反顾的离开那个圈子。

    在那里我并没有朋友,那些势利的小人……有次有个欺侮过我的老大姐在茶座上碰见我,作亲热状来拍我的肩膀,我作出一个错愕的表qíng,对她说:“太太,我不认识你。”拂开她的手。

    她在背后骂我什么我才不在乎,我听不见。

    我坐在庄氏暖巢里,冷清一默,总比在外头应付牛鬼蛇神的好。

    生日之后,庄华州越来越忙,我也不以为意,反正问心无愧,他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没想到事qíng有了奇毕突出的变化。

    那日自健身院回来,女佣说:“一位太太在书房等你。”

    我一怔,“你怎么胡乱放人进来中.”

    “是阿王带她来的。”阿王是庄家的司机,“一定要进来。”

    我的心沉下去,不会是庄太太吧?

    这时候有位中年妇人在书房门口出现,“司徒小姐?”和颜悦色地。

    我抬起头,只见她高贵大方,中等身裁,一张面孔秀丽端庄,看上去只像四十余岁,一身旗袍不但料子好,fèng工更是细致,她戴着适量的手饰,整个人看上去有说不出的舒服。

    我志思不安,“庄──太太?”

    “是,”她伸出手来,拉我的手,“我特地来,是有话要跟你说。”

    我的心几乎自口腔跳出来,呆呆的跟她进书房,优优的坐下,等待审判。

    做人qíng妇就是这一点不好,这一刻随时会来临。

    我清清喉咙,鼓起勇气问:“是要叫我离开庄先生?”我惭愧的低下头。

    “怎么?你以为我会这么做?”她很和气的问。

    我听人说,表面功夫越好的女人,越是难应付。

    我不敢回答,只看着自己双手。

    “我早就知道你同庄先生的事,老夫老妻了,近三十年的夫妻,孩子都上大学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你的人品xing格我也知道得很清楚,那是没话讲的,我很放心。”

    我侧起耳朵,睁大眼睛。

    “没法子啊,”她无奈的说;“做太太有太太的苦处,唉,”她停一停,“假如我要你离开他,早就发话了。”

    那──那是为什么?

    我更疑惑。

    “让我看仔细你,”她坐得我近一点,“皮肤这么好,身裁一流,xingqíng又这么柔和,难怪庄先生喜欢你。”

    我涨红脸,巴不得有个地dòng可以钻进去。

    她为什么不像一般太太那样,一跑进来就大骂摔东西?那样我还好过点。

    她又叹息一声,“我这次来,是有事求你,你不可告诉庄先生。”

    “什么事?”

    “你难道不知道?”她讶异;“庄先生另外有了人。”

    “人,什么人?”我瞪大眼睛。

    “一个十八九岁的混血女孩子──咦,你是真不知道?那女的嚣张得很,又有母亲撑腰──日日打电话到大屋来烦我,闹得jī犬不宁──”

    “十八九岁?”我冲口而出,“华州太过份了!”

    “可不是?玩也要有个谱,不能把我当死人呀,”庄太太很感慨,“难道我还不够大方?”

    “gān什么的?”

    “什么也不gān,就会勒索钱去贴她的小男朋友!”

    我很气,闷在胸中,不知恁地,眼泪充满眼眶。

    难怪这些日子,要见华州一面,比什么都难,他这样对我,感qíng是嫌我老了?

    我为他守得这样紧,这么听话,如今他找更新鲜的去了。我苍白了脸,紧紧握着拳头,这便是qíng妇的下场。

    庄太太jiāo给我一叠照片,“看,这便是她。”

    我取饼照片看,手簌簌的抖,那混血女孩子并不是很美,有点邋遢相,但青chūn就是青chūn,没话好说,比起她,毫无疑问,我已是昨日huáng花。

    我摔下照片,掩脸而哭。

    “你说话呀!”庄太太说:“哭有什么用?”

    “我知难而退好了,”我说:“我不会给他麻烦。”

    “喂,”庄太太说:“你怎度可以在这种关头放弃他?你要救他才是呀!”她急得拍腿。

    “救他?”我弄糊涂了,“怎么救他?”

    “这个女孩子会拖垮他,她太放肆太过火,完全不识好歹,你要负起唤醒庄先生的责任。”

    “我怎么唤醒他?”

    庄太太摇头,“你实在太老实了,我求你帮我忙,跟庄先生摊牌,要他离开那混血女孩。否则你就离开他。”

    多么异想天开,我张大嘴,“要我出面?”

    “是,”庄太太点点头。

    “我怕我没有资格,应该由你主持大局。”

    “我怎么出声?”庄太太叹气,“我都装袭作哑这么些年了,一拆穿他,连夫妻都不能做,至少此刻他不敢明目张胆,尚有点顾忌,我拆穿他,他岂不是更加横着来,明刀明枪?”

52书库推荐浏览: 亦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