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放弃春天_亦舒【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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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郎不算名字。”我抗议。

    “算的,算的,今天是除夕,什么都算。”她仍然笑,把车子“呼”的一声开出。

    “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

    “极乐世界。”

    “哪有这样的地方?”

    “有的。”我说:“有的,在那里,没有悲剧,只有欢乐,人们无牵无挂,快乐无比。”

    “祖,你醉了,骗你的,没有那种地方,我带你去极乐大厦吧!”

    “你住那里?”我问。

    “不,祖,你忘了吗?那里是安娜的家。”

    安娜?我喃喃的说:“我不认得安娜。”

    “当然你认得她,”女郎笑,“她为你跟第二任丈夫闹翻,你不肯同她结婚,她才与肯尼同居。”

    “不不不,”我嚷,“我不认识这种人,我一生洁白如雪,没有一点斑点,我是个十全十美的人,我是处男,我朋友爱我,我老板不能没有我,我父母赞我是孝子,我──”

    “你还没得道成仙?”女郎大笑,“你这可爱的小白免。”

    “我心中只有爱,没有根,我爱这个世界,我宽恕一切不如我的人,我……”

    “祖,你醉了。”

    我连子君都不恨,如果我现在看见她!我祝贺她新年快乐,我一定会。

    “我不是祖。”

    “你想做谁?”

    “我活得不耐烦了,我希望我会倒毙路上。”

    “谁有这样天大的福气?我都盼望了十年了,可是看样子我会活到八十岁,多痛苦。”

    “你这么美,有什么痛苦?”

    “美?我并不美,况且就算再美的人,也一般有烦恼。”她说话还很清醒。

    车子停下来,我一抬头,看到“极乐大厦”四个字,金碧辉煌。

    我跟着女郎进去。

    她很高,穿着九公分细高跟鞋,腿又长又美。

    “你叫什么名字?”

    “你醉了,祖,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她扶着我。

    “你是谁?”我大着舌头问。

    “我是你的妻子!”

    “什么?”我哈哈大笑,“这种玩笑都开得?我还没有结婚呢!”我指着她说。

    “是,”她有很好的耐心,“是,你是纯洁的。”

    “你把我带到这种肮脏的地方来gān什么,这里面的男女关系一塌糊涂。”

    她按铃,有人开了门,音乐声轰然传出来,震耳yù聋。

    我随她进去,很多人跟我们招呼。

    她辽给我酒,我拒绝再喝。

    她温柔的问:“要不要橘子水?”

    我与她站在露台上,她给我喝新鲜橘子水。

    我彷佛有点清醒,我吟道:“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她笑。

    “我不喜欢这里。”

    “祖,你的脾气不改,还是喜欢静一点的地方是不是?”

    “我不是祖。”我很严肃的说。

    “来来来,我们走,我们回家去。”

    “你的家还是我的家?”

    “都离了婚了,无所谓谁的家,咱们还是朋友哪!”

    “别这样,”我说:“别这样,我很清醒,我从来没有结过婚,我自然也没有离过婚,我心里只有子君一个人。”

    她叹口气,眨眨眼,“不跳只舞?”

    “你如果是我的妻子,就该知道,我不会跳舞。”我指着她鼻子说。

    她张嘴咬住我的手指。

    我说:“走吧。”

    “除夕夜,祖,开心点。”她说。

    我摇摇头,“我这辈子,实在很难开心了。”

    她指指人群中,“看到那个穿白西装的男人没有?”

    “这里有一百个男人穿看白西装。”我说。

    “那个天然卷发的。”她说。

    是有一个那样的男人,高高大大,正在扭得起劲。

    “他是谁?”我问。

    “我前任男友。”

    “呵,是吗,是他不要你,还是你甩了他?”

    “他丢掉我。”

    我诧异的说:“有这种事?”我打量她,“不要紧,”我说老实话,“他配不起你。”

    “我也这么认为。”她点点头。

    “那还看他作什么?”我问她。

    “我远怀念他。”她沮丧的说。

    “你喝醉了,这种男人三毛子一打,当你找到更好的时候,你就不会怀念他!你会想:我从前怎么会为这样的人倾心?太不可置信了。”

    “我想是,一切都是比较xing的。”她有点宽慰。

    但是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一个比子君更好的女孩子?

    我很同qíng这个女郎,“来,到我家去。”

    我与她走出极乐大厦。

    我上了她的车子。

    我摸摸口袋,幸亏有带销匙。

    我同她说:“你放心,我是好人。”

    “对,我知道,你是纯洁的小白兔。”

    我的酒醒了一半,看看腕表,刚刚子夜十二点。

    我说:“我该吻你,新年快乐。”

    她大方的与我接吻,“新年快乐。”

    我说:“这是我最不快乐的一个新年。”

    “别这么说,至少有我陪你。”

    我很少把朋友带回家去,请客容易送客难,这是不变的条例,王老五应当遵守。

    我看仔细了身边的女子,她是个美女,而且美得细致,不像是一塌糊涂的女郎,但是她今夜的确一塌糊涂。

    我用锁匙开了门。

    “祖。”她唤我。

    “什么?”

    “我喝了很多。”

    “静坐一会儿,给你二工冰水,总可以了吧!”

    “我肚子饿。”

    “我会做煎蛋,抑或你喜欢吃面?”

    “你那女朋友是怎么离开你的?”她讶异。

    “看,你爱上一个人,不是为了那个人会做煎蛋。”

    “那倒是,”她说:“但你长得一表人才,看样子经济qíng况也很好,唉。”她很同qíng我。

    “你休息一会儿,”我说:“别客气,请坐。”

    我开了音乐,到厨房去取冰水。

    出来时,她已在沙发上熟睡。

    我替她脱了鞋子,取出一条毡子,盖在她身上。

    她运气好,我不是色láng,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何必乘人之危,千古伤心人不止我一个。

    我高声叫了几声子君,便倒在chuáng上睡觉。

    半夜听见饮泣声音,惊醒,才想起客厅躺看个不速之客,萍水相逢的艳女郎。

    我起身去看她,她埋头苦睡,是在梦中饮位。

    可怜的女人,天下为qíng所苦的人何其多,太不值得,但身不由己,不能自拔。

    天色已经朦朦亮,我关了音乐,回房间,埋头再睡。

    一闭眼就看见子君,当年我们怎么欢愉,走遍了qíng侣该去的地方,我以一种虔诚的态度来对待她……但终于我们走完了缘份。

    多年后会不会想起她?心中仍然牵动?

    思念也是种享受,当那个人真的在心头无影无踪的时候,才茫然若失呢。

    我非常的难过,终于眼睛疲倦、酸涩,再度睡去。

    醒来的时候,红日当头。

    我不是想不起昨晚之事,而是我认为那女郎应该走了。晚上是晚上,白天是白天,除夕已过,昨天的女郎应该消失。

    因此我没有急急要起来。

    我开了无线电,听新闻报告,隔壁人家麻雀搓得震天价响。我叹口气,什么都没有变,妈的,看样子我真能活到一千岁,变成一只千年老乌guī。

    我自chuáng上起来,头痛、心跳,到处找亚斯匹灵。

    她果然已经走了。

    什么都没留下来,毡子摺画得整整齐齐的。

    我失望。女神,女神,都是寂寞人,为什么不陪我过新年?我一个人又该做什么才好?

    心qíng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又怕她不是个好女人,烂塌场的,高兴到哪里就睡到哪里。

    我淋浴,刮胡子,着完报章杂志,屋子里静出鸟来,今天连钟点女工都放假不来,我能做什么?静得实在没事做,只好又往chuáng上”倒。

    现在倒希望小林小王他们来闹一闹。

    但这班死鬼现在好梦方甜吧,电话铃响都不响。

    我用只枕头压住面孔,“于君!子君!”我大声呼唤!免得抑郁至窒息。

    空气里几乎产生回音。

    我痛苦地大声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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